目標、思想、自我……都是尋常的詞彙，但對於一個沒有‘自我’的人來說，這是最痛苦的話題。

作為一個沒有自我、沒有目標的人，靖霖的人生應該是一路往絕望走的，不然也不至於出現正式的“絕望症狀”。她不喜歡走在陽光裡，拒絕一切的肢體接觸，有嚴重的精神潔癖，不喜歡被人看到。家裡最荒唐的時候，她曾在每天晚上重複做著解決全家，然後給自己解脫的夢境。有時她掙紮卻無法逃離，有時在混亂中，她心裡也有渴望。

僅剩的求生本能讓她努力地進行著微弱的自救，但結果也算不上好。她唯一能做的，隻是儘可能讓自己理性一點，不要被自己天生強大、如今混亂不堪的情緒所吞沒。疼痛、不斷疊加的疼痛，讓自己窒息的體驗，壓抑情緒，做數學題來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結果意外起了反作用。越是強化自己的理性，越是讓感性與理性割裂，她能瞬間冷靜，可心中的混亂始終存在。受過的教育讓她想起，尊重生命，嗬護家人，不傷害她人。所以她隻能傷害自己，了結自己。

故事本該這麼結束，但就在這時，她遇見了生命中的第一位貴人。她當時本該絕望，卻還是對那位貴人一見鐘情，無關愛情。她們是雙向選擇，那個人強勢的闖入她的生活，給她希望，告訴她，沒事，你隻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了。她說，你需要一個目標，你該對這些事情用心，你很聰明，很有天賦。

後來不論她的人生怎樣進行，她的命運如何扭曲，她的生命中總有貴人。大概她福薄，卻終究有福，所以命運一路玩弄她，卻總給她留下一位貴人做她的希望。

她換了許多位貴人，每個人教她的東西都不一樣。她改掉了心理潔癖，她努力專注做一件事，她給自己定下了一個目標，一個被用來應付了事卻客觀存在的目標。她喜歡曬太陽，喜歡聽人群裡的熱鬨，有時也插兩句話，她喜歡擁抱，所以覺得那個無知無覺的孩子讓人憐惜。

沒有自我的人，隻能依附於他人。她沒有自我，於是貴人是她的神，第一位貴人，是她不變的方針。可後來貴人一位又一位，她開始發現，她的神明們，也是有缺陷的，有局限的，有不足的。但沒關係，她想，有局限的神也是神，我會學習神的意誌，理解神的狹隘。

再後來，神明教會她，要愛護自己、保護自己，要開心，開心最重要。她突然發現，原來神不是神，可以是長輩、同學，可以是朋友，可以是一切的人，但不是神。

她在與神的聯係中，開始追求與神同等的地位。她不要神，隻要朋友，她成功了。

身體與命運仍在跌落，她心中的絕望愈發深重，可與此同時，她有了希望，越來越強大的希望。

當絕望蔓延，或許因為無意間想起了過去的貴人們，她曾試圖尋求宗教的幫助。她給自己找一個信仰，找一個神，至少……能應個急。可是她發現，她不想有宗教信仰，不想活在彆的神的教義中。

原來她已經有了自我，她已經為自己寫下了規則。如果她必須信仰一個神明，那那個神，隻可能是她自己。

她是個奇葩，精神上不太正常的奇葩。但她覺得自己活得還不錯，不論如何，她對自己很滿意。隻是最近，她有些擔憂這樣的自己。她怕自己一不小心，把菜園裡養的苗帶歪了。

對，說的就是正往屋簷上飛的那個。

那天，1389問她，有沒有信仰。

那時她怎麼說的？她說，她沒有。

“我人生沒什麼信仰，一定要說的話，有些目標吧。早在末世之前，在我想活的開心一點以後就一直如此……我努力的給自己培養愛好。我其實會不少東西的……雖然未必優秀，但我會，我會畫畫，會很多種樂器，會做各種吃的，也會做很多手工，會種菜種花……等等，你可以試試，有一件自己的愛好，生活真的會有趣很多。”

“我不會畫人，但如果有機會，我還挺想試試的。”

“介意當我的模特嗎？”

“不介意。”1389突然問道，“靖霖，你是個無私的人嗎？”

“當然不是。我所有的倫理、道德、大義，很大程度上，隻是因為我一時興起的想要遵守，所以才去遵守。我可以自私，比如說，自私的留下你，我心裡會有些想法，但總的來說，我還是會很快樂，隻是這種快樂可能會很快的凋亡而已。隻是至少在現在，我想為你考慮。為他人做些貢獻，我覺得讓我變得有意義、有價值。我突然想讓自己有意義、有價值一些，這讓我覺得開心，沒有陰霾的開心。所以我做了如今的選擇。”

靖霖覺得有些有趣，“信仰……你說的信仰是什麼呢？相信世上有神？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總說神是不可直視的？作為全知全能的神，卻連被看到都做不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