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也很慢。

在這個有些封閉的地方，每一天、每一刻好像都沒什麼區彆，又好像都不一樣。

1389裹著厚衣服，清走一些雪，縮在屋簷上看著夕陽。靖霖的霧氣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西，掩去了外部的一切窺探，卻沒有模糊湛藍的天空，陽光依然不受阻隔地眷顧著這裡。

天空飄著雪，白茫茫的世界被光照耀著，處處映著璀璨的光華。每一次日出日落，她都不曾缺席。

【這裡的時間不一樣。】她忽然想道，【不一樣在哪裡？不一樣在……這裡的每一個瞬間都是真實的。是我主動選擇、主動參與、留下了痕跡的。】

【因為真實，所以這一秒與下一秒，都值得存在。】

回憶起過去，封閉的實驗室裡，飼養員悄悄傳遞信息，她對飼養員說：我要去那個地方。

再到後來，一個月的精神藥劑測試，她腦海混亂不堪。飼養員又來到她麵前，提醒她地圖、計劃、目的地……她告訴1389:你該去那個地方。

站在三百年後，回望她人生的前二十年，過往雲煙，像一次戲台上身臨其境的演繹，朦朧卻帶著些生動。反倒是那三百年渾渾噩噩，她回憶起卻覺得……什麼也沒記住，什麼印象都快沒了。她好像快把那三百年忘乾淨了，那隻是某個晚上的一場夢魘，是很久很久以前，遠到幾乎被忘卻的事。

這個世界如今很冷。靖霖說，過去這個世界真是四季分明的，就像書上說的一樣。隻是如今，幾乎隻剩下冬天。冬天很好、很美，隻是一切生命的氣息，都淡了。

希望也淡了。

曾經的冬天，人們在溫暖的室內載歌載舞，如今的冬天，室內往往隻有凍人的沉默。靖霖曾經喜歡冬天，如今年紀大了，關節不好，病根也多，讓她一出門見風就又冷又酸痛。再加上冬天，植物動物都需要保暖，實在費異能，所以她如今更喜歡夏天。

後來為1389的事兒出了幾次門，看見這蕭條的世界，隻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少了些陽光。

1389恰好在僅有的溫暖的季節裡逃了出來，一直到這裡，才見到人生中第一場雪。

她不討厭這個世界近乎永恒的冬天。用靖霖的話來講，她還年輕，有朝氣，身體好，不像某個活了太久的靖霖，天一冷就四肢發涼，膝蓋酸痛。

出門的身體不適……明明有異能就能解決x但靖霖就是不用。她很喜歡異能，但就是不用。說到底，她是眷戀那個沒有異能的世界的。她提起過去，總有些悲傷，像被喚醒了什麼可怕的內在，可是……她總是提起過去。

因為她是她的過去，她也是她的現在和她的將來，但她永遠都是她的過去。

【我呢？】

1389心想，如果有一天離開，外人問她叫什麼，她就要說“我叫靖霖”。那是她自己做出的選擇，那是她自己給出的回複。在當下，這表示的是她的自我想法，已經和靖霖這個人無關了。

再說，她喜歡靖霖，她就想和靖霖扯上點關係。

這個回答意味著她再一次找回了做出選擇的能力。即使選擇時再混亂，即使這個選擇再荒唐，那都是一個選擇，是她邁出的第一步。

是她當時的憧憬。

等靖霖終於給自己起好名字，等靖霖再一次的更新，她也要更新自己，給自己再起一個新名字，不過，那是後話了。

異能就是好，就像有的人再怎麼眷戀過去，還是會心疼自己養的小動物（食物），用異能讓它們活在春天。

這叫什麼……時代的不同？代溝？原來書上說，老人用不好電子產品，老人的需求不被考慮，世界更新換代太快……觀念不同，有的老人不願意用電子產品……是這個意思？

老一輩人有了異能也很難掌控好，異能者設施不考慮老人家，社會資源有限……有的靖霖有時並不願意用異能，詭異地對應起來了。

她總說“憐憫總是多餘的，影響人的判斷”……又說一切存在且合理，不必多考慮，順心而為就是。

她說自己努力給鼠快樂鼠生，又說自己心中有愧，說寵物鼠生來就是悲劇，注定不得自由。生命被人掌控，也許就被拋入無間地獄。又說自由也是枷鎖，自由帶來新的生存挑戰，不論走哪一條路，都很難。

生命存在，就很難。

她好像總在追求儘可能多的理性，她好像很感性，有特彆強烈的情緒，但那些強烈的情緒都讓人覺得壓抑絕望。她好像……是在走投無路之下，在自救的本能之中，開始壓迫自己，強行培養理性的。

她變臉很快，近乎極端的理性與感性就像她的兩個人格。她可以短時間內無數次的變臉，好像理性永遠不倒，好像情感永遠壓抑。

隻是她提起鼠時，臉上永遠有生動的悲傷。她說，絕大多數鼠沒有人買回去養，就會被丟棄，活活餓死。誕生與死亡，被人玩弄作一場兒戲。殘忍、現實、悲哀，這個世界讓賣鼠的人這樣做才能吃的上飯，讓無數的鼠生下來，就等著被圈養或拋棄。

“我有時覺得，這個世界真是可怕啊……你說基因究竟是什麼？基因為什麼要繁衍下去，為什麼要讓自己在繁衍中變異，去適應世界？它的存在與變化，究竟是為了什麼？”

“我不明白。但當我看見人們、動物們被繁衍的欲望驅使，在痛苦中傳遞下去，我其實覺得很害怕。我曾經覺得自己喜歡上過幾個人，很喜歡，但到後來卻發現，其實我根本不喜歡那些人，精神層麵上，我甚至是不喜歡的，唯一的解釋是，我的那種喜歡，是身體的欲望。”

“我相信我自己，全心信任自己，我覺得我就是我的精神，所以所有的感覺想法，我都覺得是由我心而生的。可那時我突然發現，不是的。我的身體也有想法，我的身心，都有想法。一旦你認真審查自己，你會發現，過去你做的一些事，真的不一定是因為你自己的心。”

“可我希望，我是出於我心中的想法去做我的每一個選擇，去做每一件事的。”

“所以我儘可能的審查自己，儘可能的減少那種無意識的欲望的操控，可我還是有脆弱時的感性的，或是不出於我心的選擇。我隻能儘可能的做出自己的選擇，並承受我所作所為的一切後果，沒有後悔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