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許久,眸光繾綣溫柔,瞳孔卻在隱隱顫抖,似是終於下定決心,他將瓷瓶裡取來的血珠滴落在少女身上。
虛幻朦朧的光亮浮現,蓮花清香撲鼻而來,那具他與之合枕而眠三百年的身軀漸漸虛化,最終變成一朵雪蓮。
滿室寂靜中,一聲輕笑驀地傳來。
那笑聲帶著嗚咽,帶著嘲諷。
帶著無儘的絕望。
***
司黎仿佛做了一場大夢,夢中那些虛無飄渺的記憶讓她額頭滿是汗水。
再次醒來之時,已經是十天之後的晚上,心口處的疼痛早已消失不見,周身溫暖舒適,毫無半分疲憊疼痛。
而鼻息間是熟悉的熏香,身下是柔軟溫暖的床褥,她坐起身看去,屋內芙蓉紋路窗半開,窗下擱置著一方軟榻,靠牆一側擺著梳妝台,琳琅滿目擺滿了珠釵首飾。
這是……霧玉崖。
青霄劍宗的霧玉崖。
她與晏行寂成親那年所住的地方。
即使過去了三百年,她依然熟悉這裡的一磚一瓦,一花一草。
這裡依舊保持著她離開前的模樣,纖塵不染,樓閣飛簷,看得出來晏行寂有好好照料。
這裡的每一寸地方都留下他們纏綿的痕跡,床笫間、窗台旁、軟榻上、書案間、以及外麵的溫泉邊,那一年晏行寂壓著她在每一個地方,啞著嗓子低哄著她一遍遍說愛他,承諾一輩子不會離開他。
他們在晴天溫柔接吻,在雨天炙熱纏綿。
這裡處處都是兩人的記憶。
她被晏行寂帶來了霧玉崖。
他為何要帶她來霧玉崖?
這床墊從未如此滾燙,她隻覺得自己怕是要活不過明天了,翻身下床穿上鞋便往外衝。
屋門打開,司黎眼眸一亮急匆匆便往外跑。
她腳步剛邁下台階,眼眸剛一抬起,瞥見院中樹下那抹白影。
月光下,他就那麼站著,不甚在意地朝她看來,清雋的麵容上神情平淡,烏黑的眼眸中有種風雪俱滅的清寂。
司黎艱難地扯出笑容,妄想垂死掙紮:“劍尊晚上好啊。”
青年一步步朝她走來,步調緩慢像是踏在她心間上。
“晚上好。”晏行寂神情不變,“司姑娘。”
“你被十二時方盤的力量所傷,昏迷了十日,我已為你療傷,現在身子可還好?”
司黎頷首:“無礙。”
話音落下,晏行寂並未接話,隻是沉著眸子看她,麵上的神情讓人分辨不出來情緒。
司黎唇角的笑容有一瞬間幾乎支撐不住,勉強地笑了笑問他,“劍尊,阿闕呢?”
晏行寂眸光一暗,沉默一瞬回她死死看著她,仿佛要從她臉上看出什麼。
在司黎的脊背生寒時,他終於再次開了口。
“前幾天帶著十二時方盤回妖族複命了。”他頓了頓,唇角勾起笑意,話鋒驀地一轉,“司姑娘,事情還未完全解決,那些魔族為何要抓你還未弄清,你這是要去哪裡?”
青年眸光微涼,明明是帶著笑容的一張臉,卻讓司黎覺得渾身不適。
她看向手腕上的紅繩,那是慶兒送她的,在慶兒消失後,她心口劇痛陷入昏迷,慶兒留下的記憶也隨之而來。
想到慶兒……
司黎抬眸看著他,接下紅繩交給晏行寂,“劍尊,這是慶兒一年前贈我的,裡麵有慶兒存儲的記憶。”
“慶兒便是宋瑤,當年她被煉製成了祭魂屍,身為祭魂屍不得不聽主人的話,那人將她改變樣貌掩蓋身份,化身慶兒安插在我身邊,讓她監視我的一舉一動。”
“後來我們相處久了,她不知那人想做什麼,卻也不願傷害我,提前將記憶存儲在了紅繩之中,希望有朝一日我能知道真相。”
“我與慶兒相伴五年,直到今年十二時方盤可以再次打開,那人綁了慶兒,用她的心魔與仇恨打造幻境將我困進去,想讓我與之一同死在其中。”
她抬手示意晏行寂接過紅繩,青年沉著眸子看她,隨後冷白的手輕抬,接下司黎的紅繩。
司黎鬆了口氣,唇角掛上笑意:“那人的樣貌慶兒存在紅繩之中,他帶著麵具看不太清,劍尊可以拿去與長老們商量應對,他能操控四大護法,還能偷來十二時方盤,修為必定不弱。”
“你們青霄劍宗弟子失蹤一事應當為他所做,慶兒也不知他為何要抓弟子,至於他圖我什麼……劍尊,若青霄劍宗需要我,我自當鼎力相助,但現下……”
司黎聳了聳肩,裝作不在乎的模樣笑著說:“我的客棧可不能沒有老板,我得先回去,結魂引已經解開,劍尊也不必再與我綁在一起。”
她眼神飄忽不敢看他,長睫輕顫的模樣讓人一眼便能瞧出她的不自在。
晏行寂負手沉默看了許久,在眼眶酸軟之時,低聲開口問她:“還有呢?”
司黎垂在袖中的手捏緊,看著眼前的人倔強執拗的眼神,喉口驀地發梗。
她努力抑製自己有些粗重的呼吸,放輕聲音故作輕鬆回他:“劍尊,那人能糊弄我五年,在我麵前掩蓋慶兒祭魂屍的身份,甚至還騙過了你,實力必然不容小覷,而他又動心不純,所以你們當下應該加大力度翻天覆地把他找出來。”
司黎頓了頓,瞧見晏行寂並未開口後,組織了一下語言接著道:“我也應當幫助你們,還是那句話,如果你們需要我幫忙,我一定義不容辭,但我現在……真的要回去了,再見了。”
她話音落下便欲轉身離去,可腳步剛邁動,一聲輕笑傳來。
隨後,是晏行寂清冷飄渺的聲音,一字一句像是在重重敲擊著她的大腦。
“司姑娘,你除了這些,沒有想與我說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