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看朱成碧
正德十五年。湖廣安陸。
朱厚熜讓陸炳正式做了他的近侍。陸鬆本推脫要再等幾年,朱厚熜回道“他與我同歲,我理得了王府,他倒嬌貴做不得侍衛嗎?”就把陸鬆給打發了。陸炳整天站在朱厚熜屋裡屋外,看到朱厚熜一副大人的模樣,吩咐處理著各種的事情。人們都道興獻王府世子少年老成,持重穩妥。但見慣了朱厚熜怎麼在人前一本正經的說話,陸炳又總有著絲絲的心痛和不忍在裡麵,總覺得朱厚熜每天這樣管理著一個偌大的王府,像帶著一個麵具每天按部就班的去說去做去吩咐。所以很多時候,陸炳任朱厚熜私下欺負他,總覺得朱厚熜在欺負他的時候還留著一份真實在裡麵,儘管有時候,朱厚熜會蠻不講理強人所難。
一日,朱厚熜扔了一本詩集給陸炳,惡狠狠的道,“給我背了。” 陸炳翻了兩頁便道,“這些東西非我所長。” 朱厚熜道,“我不管,反正你要給我背了。如果你不會背,我就讓你爹用教你背《耕叟》的方式讓你背。” 陸炳道,“你怎麼這麼不講理。” 朱厚熜道,“我就是不講理,就是逼你怎麼樣?” 陸炳沒有再回話,想著朱厚熜可能今天不開心,故意折騰他,也就不爭了。
過了幾日,朱厚熜問道,“‘美景良辰有客’後麵一句是什麼?” 見一旁站著的陸炳毫無反應,朱厚熜惡聲惡語的道,“陸炳,你是不是沒有背我給你詩集?” 陸炳老實的回答道,“還沒有看。” 朱厚熜氣憤的哼了一聲,一手按著陸炳的手到桌上,一手抓著鎮紙,劈劈啪啪的就打起陸炳的手心來。陸炳忍了十幾下,但見朱厚熜還沒有停的意思,就用力抽回自己的手,道,“不要鬨了,我今天下午還要練射箭。” “你”,朱厚熜頓了一下,道,“我應該乾脆喚來陸典仗,看他怎麼說。” 陸炳原當朱厚熜在玩笑,但見朱厚熜這樣一說,也惱了,道,“你犯不著用我爹來壓我。世子心情不好,拿個侍衛開發是正常的事情。我又不是沒有被你請進過刑房。”說完,便走出了屋子。
院子中的木棉樹已經死了,但朱厚熜不肯人家移動枯樹,於是那枯乾還留在院中,像層層擾擾的心事有些蒼白和無力。而陸炳就站在這錯結盤繞枯乾的前麵。
朱厚熜看著陸炳的背影,歎了一口氣,慢慢揉平一張宣紙,緩緩寫下,“ 七日遊雨湖-
船尾輕陰細雨,樓頭飛靄沉暉。美景良辰有客,賞心樂事無違。
興比王猷剡曲,蹤似嚴陵釣磯。煙外青簾風舞,得魚沽酒方歸。”
寫好了,抬頭見那人還在院中站著,有些模糊,看不真切。朱厚熜生怕這個影子也飄走了,悠悠長長的喚了一聲,“小炳兒,我錯了,你回來好嗎?”
這聲音聽在耳邊,像隔著千山萬水傳出來的,陸炳渾身像被一股清風吹得飄忽起來,總覺得一定要去找尋那呼喚的人,哪怕需要翻過崇山峻嶺。其實陸炳也不過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稱呼,轉過身才反應到是朱厚熜在喚他。
陸炳回到屋中,看著朱厚熜,想故作生氣狀,便用力微微嘟了嘴。朱厚熜把寫的字放到陸炳手上,又輕輕的吹乾墨痕,抬頭看了陸炳一眼,歎道,“那上麵都是我爹的詩,這《七日遊雨湖》還是當時遊玩時做的,而今隻剩下我一人了。”(注:那首《七日遊雨湖》是楊慎做的。讓朱厚熜喚他一聲爹以作惡報。)
陸炳聽了這一句,方才明了朱厚熜不過是想有一個共擔那蝕骨的思戀。陸炳想到這裡,胸臆中的百轉柔腸早已寸寸碎斷了,把鎮紙抬在手上,輕輕道,“要不你罰我好了?” 朱厚熜見陸炳垂眉低眼的樣子,沒有去接那鎮紙,隻是搖搖頭歎息了一聲,目光便轉開了。
晌午,朱厚熜與陸炳一起用過午膳後,有人來報,王府中有兩個太監偷偷去醉仙樓吃喝了一頓。朱厚熜先讓人叫了王府的儀衛過來,問了一下,如果家仆破了孝期的禁忌應該怎麼處置。儀衛答按例杖三十。
朱厚熜讓帶那兩個太監過來。就見兩個太監被人推了過來,原來是負責采辦的兩個大太監。兩個太監一被帶上來便磕頭求饒,口稱冤枉,道是醉仙樓的老板硬要請他們,而且吃的是素宴。朱厚熜吩咐讓人堵了他們嘴,又讓人去傳醉仙樓的老板。
醉仙樓的張老板顫顫巍巍的來了,跪下來,磕頭行禮。朱厚熜道,“你可認識旁邊這倆人?”
張老板道,“認識。”
“怎麼認識的?”
“他們以前常來醉仙樓吃飯。”
“他們最近去過你的酒樓嗎?”
“沒有,沒有。”
“真的嗎?”
“句句屬實,小人不敢欺瞞。”
朱厚熜冷笑一聲,飄了陸炳一眼,心中主意已定,便淺笑道,“他們手腳不乾淨,偷了王府的東西,剛才說給了你。若按你說,他們沒有去過,那你酒樓家產中一定沒有王府的東西。如果我讓人去搜的話,隻要搜出一件是王府出來的東西,你私藏皇族物品可是滿門抄斬的罪。”
張老板立刻以頭叩地道,“小人的確有一些王府的東西,但都是平日做生意,府上人賞給小人的。小人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私藏皇族的東西。”
朱厚熜自己就曾與陸炳兩年前去過醉仙樓。陸炳喜歡他們做得清蒸魚,為此朱厚熜當場就賞了老板一個扇子。現在朱厚熜不過是找一個由頭來嚇嚇老板以便他說出實話罷了。
朱厚熜接著道,“既然你不想我派人去搜你家業,你便老老實實的回答我的問題。我再問你一遍,旁邊那兩個人,你最近到底有沒有見過?”
張老板道,“見過,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