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炳走出詔獄,見外麵晴空萬裡。京城秋天若是晴天,便是碧空白雲,周圍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一片熙熙攘攘繁花似錦的場景。陸炳一直以來生活雖算不上錦衣玉食,但也是富足之餘。以前在王府內走動,見到的是一片奢華。現在到了京中,結識認識的也都是官宦權貴。而且與朱厚熜在宮中廝混更加是不知道京城外的情況。見朱厚熜齋祀祈福,陸炳自然也當是一件好事。朱厚熜又不會過多與他討論朝政,他自然也不會越規去翻閱朱厚熜案上的奏疏。天下四方如何,他一個小小總旗又怎麼會知道?
“錦公子,你這麼失魂落魄的,可是你家公子不要你了。如果這樣的話,跟了我怎麼樣?”一個胳膊勾搭到陸炳肩上。陸炳不用回頭也知道是楊慎。這位十一歲吟詩,十二歲作《古戰場文》,二十四歲中狀元做翰林的才子,不知怎的卻喜歡拿他打趣。陸炳撇開了楊慎的胳膊,問道,“天下饑荒,狀況如何。”
楊慎聽了,收了嬉皮笑臉,正色道,“雖沒到哀鴻遍野,但是也有很多人流離失所。”說著便拉陸炳去了一家酒樓,用酒做筆,桌子做紙,給陸炳講起各處的饑荒。陸炳聽完,歎了一聲道,“不想百姓如此疾苦。” 楊慎道,“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你沒有經曆過這些地方,沒有親見過自然無法想象。”然後又給陸炳算了一筆賬,告訴他,皇宮現在齋祀一日花費多少,而且如果天下人效法,那麼將無人關心真正的百姓之苦。陸炳聽了之後默然不語。
楊慎道,“嘉靖元年我曾給皇上講經,那時候你就在庭外當值。當時有人用錢贖自己死罪,我當時勸誡聖上若有人以錢贖罪,那麼富人將不再恐懼國法。聖上不悅,後來就借故停了講書。天子若剛愎自用,彆人勸告的話就不會聽進去。久而久之,身邊就剩下諂媚之人。他對你素來親厚,你應該適合規勸他才是。那才是為人臣的責任。”
陸炳皺了一下眉頭問道,“你一直刻意接觸我的?”
楊慎笑道,“是也不是。一年前實在是偶遇,後來覺得你本性純良處事青澀且又故作老成,實在羞澀可愛,不禁與你多加親近。”
陸炳歎口氣道,“你如此坦白,我也不必瞞你。其實我做個微末小官,隻不過是為了陪他而已。”
楊慎正色道,“皇上是天下的皇上,他若是有片刻差錯,天下就生靈塗炭。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就是這個意思。所以大臣們才會盯著他的一言一行。” 陸炳立刻想到那個被杖斃的小太監,然後又想到困在囚中卻訓斥他的劉最,道,“雖然在皇上認興王這上麵,我與你們觀點不一。但是齋祀之事,你們確實言之有理。我會努力去勸皇上。”
陸炳回宮交旨,答劉最並無逾越規格。朱厚熜淡淡道,“我知道了。” 然後,陸炳又說了流民之苦,勸朱厚熜停了齋祀。朱厚熜上下打量陸炳,問道,“這些話都是誰教你的?” 陸炳實言道,“楊慎。但這件事情上,他的確言之有理。” 朱厚熜看了看陸炳,道,“你如果要知道什麼,我自然不會瞞著你。你何必私交權貴?” 陸炳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回話。
次日,朱厚熜下旨,暫停止齋祀,同時又將劉最革職充軍。陸炳在詔獄聽到詔書,覺得突然,進宮問朱厚熜,何故充軍劉最。朱厚熜道,“他唾液於你,等於侮辱我。” 陸炳道,“我都不計,你又何苦不放。”心中忽然想到他根本沒有與朱厚熜提過這件事情,問道,“你怎麼知道的?” 朱厚熜盯著陸炳道,“你不說,以為就可以瞞得了我嗎?” 陸炳覺得眼前的人忽然生疏起來,一股寒氣從腳底湧上。
朱厚熜見陸炳麵露懼色,歎了一口氣道,“我發配他,也不單單是為你泄憤,他性格桀驁,既然能夠唾液於你,那放在廷堂上麵也無法俯首做臣。我且放他幾年,等他性子磨平了,再招他回來為我做事。” 陸炳見朱厚熜慢慢跟他解釋,也不便再強求,拉著他的衣角道,“你可是答應了的,過一段時間就招他回來。”(注,六年後,世宗果然下詔赦劉最歸,但終身不複啟用。劉最居家二十餘年後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