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依為命 相依為命(嘉靖九年)(2 / 2)

陸炳搖搖頭,看到朱厚熜似乎很認真的樣子,有些想笑。朱厚熜看到陸炳臉上有一絲笑意,一邊心中甚是開心,這半年來還是第一次看他臉上有些笑,哪怕隻是淡淡的,另一邊卻故作嚴厲的道,“笑什麼笑,好好趴著挨打。”

陸炳又把頭埋下去。朱厚熜繼續打了幾下,就看到這片珍珠粉中點上一些朱砂的紅色,特彆像是冬雪下的紅梅。朱厚熜又用手摸了摸,自言自語道,“為什麼不燙呢?”在朱厚熜記憶中自己唯一一次被打,就是自己後麵摸上去是燙的,於是他便把這個作為一個衡量的標準。

朱厚熜忽然覺得這個躺著的人有些抽吸起來,連忙問道,“你怎麼了。”原來陸炳不禁被朱厚熜的自言自語給弄得笑出來。陸炳收了笑意,道,“沒什麼,你繼續。” 朱厚熜見陸炳笑他,歎了口氣,認認真真的打起陸炳來。於是冬雪中的紅梅,變成了春風中的紅杏,夏日下的杜鵑,最後終於成為了秋雨下的海棠,而且所有的花瓣全然的綻開就像瑩瑩的笑臉。

朱厚熜摸上去有些燙了,正準備找一個借口可以停止。陸炳再次感到那個冰冰的手接觸到自己的後麵,似乎還有一點點濕濕的微汗。陸炳乾脆轉過頭,對著朱厚熜,聊侃道,“皇上,你是文臣,我是武將,你那柔膚弱質的纖手加上輕若落葉的鎮紙,哪能撼動我的鐵壁銅牆?”

朱厚熜不甘心,又用力打了幾下,忽然有種蚍蜉撼樹的無力感,紅倒是紅了一些,但怎麼看怎麼都還是一張瑩瑩的笑臉。陸炳轉頭對著朱厚熜,道,“你還是傳廷杖吧,我不怪你。”

朱厚熜坐到桌前,扔了鎮紙,看到趴在床上的陸炳,喃喃道,“可是我不想讓彆人打你。”

陸炳問道,“你到底想罰我到什麼程度?” 朱厚熜道,“需要彆人攙著回去,否則張璁他們還是會抓住這件事情不放。” 陸炳想了一下,道,“你讓黃錦取一條訊杖過來,我有辦法。” 陸炳在朱厚熜出去喚黃錦的時候,心中不知道是該哀還是該笑,大概自己是唯一一個自己選工具,而且得教彆人如何打自己的錦衣衛了。

朱厚熜回來的時候,陸炳已經趴到了地上。陸炳道,“你動手吧。” 朱厚熜拿著訊杖站到陸炳的一邊,試了試位置,又比劃了幾下,然後千叮萬囑道,“你什麼時候覺得可以了,要告訴我啊。” 陸炳沒有說什麼,隻是把頭趴在自己的手臂上。

“啪” 朱厚熜終於揮下了第一下。陸炳總算是感覺到一些痛,不過比較起以前父親的責打來說並不算很痛。朱厚熜見陸炳毫無反應,以為還是輕了,便又加重了一點力氣。下麵的陸炳稍稍皺了一下眉頭。朱厚熜也感到陸炳的一點點反應,便覺得這樣的力氣正好了,又連續打了陸炳兩下。在朱厚熜正抬起杖準備打第五下的時候,陸炳忽然叫道,“等一下。” 朱厚熜放下杖,問道,“怎麼了,可是這樣就好了。不對啊,你以前受過五杖,走路也沒有關係。”

陸炳無可奈何的道,“你不能每次都打在同一個地方,那樣你會打傷我的。” 朱厚熜奧了一聲,問道,“那你為什麼一開始不說?” 陸炳沒有理朱厚熜,隻是把頭放低趴好,心道,我以為你會意識到,你用杖打人是第一次,我教彆人打自己也是第一次啊。

朱厚熜這時候才注意到,那個被四杖同時落下的地方已經深紅得有些發紫,心中有些愧疚,又比劃了半天,才落下一杖。這打的人是初出茅廬,被打人是久經沙場。朱厚熜打得是小心翼翼,滿頭是汗。陸炳閉著眼睛趴在下麵,也沒有多說什麼,不想嚇走了這個如此認真的學徒。

當身後痛的感覺從左邊傳到右邊的時候,閉著眼睛的陸炳想,皇上還能夠無師自通的換到另一邊,真是孺子可教。等痛再回到左邊的時候,陸炳終於感覺到有些痛得入骨了。刺痛喚醒了一種熟悉的味道,那種熟悉的味道中夾雜著濃濃的鄉愁。那個最愛我的人已經離開我了。再也沒有人逼我背書,再也沒有人教我為臣之道,再也沒有人在我結婚的時候會那樣的開心,再也沒有人會一次次用一種粗暴的方式來規勸自己了。陸炳有些沉溺在這樣的痛,這樣的熟悉和潤濕,不願意醒,也不肯醒來。

朱厚熜拿著那個粗苯的杖,不斷從左邊換到右邊,再從右邊換到左邊,感覺自己有些笨拙得像一個跳蚤。就看著那盆團團圓圓的海棠,在自己的擊打下,慢慢變成了五月的杏子,七月的李子,九月的葡萄,十一月的甘蔗皮。看到已經烏紫了一大片,朱厚熜再也不忍下杖了,有些氣餒道,“你怎麼這麼抗打啊?” 陸炳還溺在自己夢中,沒有聽到外界的召喚。朱厚熜見陸炳沒有動靜,立刻扔了杖,單膝跪在陸炳旁邊,才發現陸炳滿臉是淚。朱厚熜搖著陸炳,急急的問,“你怎麼了,你怎麼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我讓他們執杖好了。”

陸炳這才從自己夢中醒來,張開眼睛看著朱厚熜道,“我沒有關係,你比他們仁慈多了。扶我到床上去。” 朱厚熜見陸炳對著他微笑,自己也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今天才知道打人這麼累。你看我滿頭大汗。” 陸炳隻是笑笑。

朱厚熜幫陸炳敷完藥,問,“我可是打重了?” 陸炳道,“你打人沒有經驗,敷藥總有經驗吧。還好,其實不是很痛。” 朱厚熜道,“可是你哭了。” 陸炳道,“我不是痛哭的,我隻是在想還有你在身邊,真的很好。” 朱厚熜用手幫陸炳理了理額頭的亂發,輕輕道,“是啊,隻剩下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 陸炳閉上眼睛,道,“我有些累,想在這裡睡一會兒,可以嗎?” 朱厚熜道,“也好,我到外麵去看奏疏。” 陸炳不肯放開朱厚熜的手,道,“彆走,彆扔下我一個人。” 朱厚熜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就在床邊坐下了,用另一隻手幫陸炳蓋好,心道,我會一直陪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