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鏈抬眼看了一下陸炳,就準備下去受杖。陸炳看到沈鏈與校尉之間的眼神,冷冷的道,“不必下去了,就在這裡杖吧。”說完也不看沈鏈,隻是翻手上的卷宗。
陸炳的心思並沒有落在卷宗上,而是想到曾經朱厚熜讓他父親責罰他之後就聽到先生去世消息,於是自己那段時間對朱厚熜有些消沉。朱厚熜在他又一次故作不理時,歎過一番話,“李重光不是死在亡國被俘,而是死在一句‘雕欄玉砌應猶在,隻是朱顏改’上。楊修也不是死在擅自收兵,而是死在道破曹操非夢中殺人。一件宵小的事情就讓廣陵散成為絕響。嵇康寫了絕交書罵儘山濤,卻在死之前將自己的妻兒托於山濤。陸炳,你該學學山濤,不做無用之論。”陸炳記得自己當時還不服氣,反駁了一句話,“臣自是無用,你罷免消籍就是。”朱厚熜當時被他的氣話撐得反笑了,輕聲道,“你做錦衣衛。若職守上有什麼閃失,大不了往我身上一推。反正錦衣衛受皇上直命,但若你行出了錦衣衛職責,你讓我到時候怎麼辦?我還是那句話在其位謀其政。不是你份內的事情,我不讓也不許你管甚至你論、你談。”
校尉扔了一張墊子在地下,並且取來了杖。沈鏈也算是這些校尉的上級。校尉自然不會上前推搡沈鏈,隻是執杖立在一旁,等沈鏈自己趴上去。
沈鏈見陸炳看都不看的樣子,知道上司是要發作自己,隻能趴上去。校尉在陸炳麵前也不敢過分徇私,隻好打了下去。沈鏈忍了幾下,吃痛不住不禁叫出聲來。
陸炳皺了一下眉頭,道,“住手,你們且先下去吧。”陸炳看著沈鏈齜牙咧嘴站在自己的麵前,想著沈鏈也是官宦出身,想必從小嬌生慣養才有了現在的脾氣。陸炳現在是父親,方明白有了孩子之後不舍得打罵的那份心情。後來沈鏈一直跟在自己身邊,自己對他直來直去的性格又暗中讚賞,任其鋒芒畢露。若是沈鏈現在脾氣性子,還是自己滋長出來的。若真的責沈鏈,還不如責自己這個上司。
陸炳看著沈鏈皺眉忍痛的表情,歎道,“我真不是一個好上司。”
沈鏈沒想到本來二十杖才打了三四杖,陸炳就喊停了。於是站在一邊的時候,沈鏈還有些忐忑不安,擔心陸炳是不是繼續責罰他。在聽到陸炳這樣一說,沈鏈立刻道,“指揮使,其實是下官讓指揮使為難了。指揮使責罰得對。下官不該在衛所裡麵講那些,若真傳到皇上那裡,隻怕會讓指揮使為難。朝廷的事情應該用朝廷的方式議論。”
陸炳聽到沈鏈以為自己是怕這些話傳到皇上耳中而責罰他的,知道沈鏈誤會了,一直之間也不知從何解釋,隻能道,“你好生下去休息吧。若真的有空,你該多看看心學的書。”
陸炳看著沈鏈一瘸一拐出去,又有些好笑。是不是年輕人都曾如同他這樣的鋒芒畢露,都應該還保留著一些致純致雅的念頭,都持有一些義憤不平就會奮勇跳起的勇氣。自己的心是被什麼樣的事情磨得粗陋不堪了?是因為滇南淒風冷雨中的楊慎,還在因為致死不能歸鄉的先生?
陸炳不知道自己護著沈鏈是不是因為想嗬護自己心底曾有的一份稚嫩和天真。如同父母麵對孩子,總是儘量張開雙翼讓他們可以肆意放縱,但卻不知什麼時候這樣的雙翼已經千瘡百孔,等真的暴風雨來臨的時候未曾經世的孩子隻能無助的哭泣。也許還是一開始就讓他知道人間自有風雨和酷暑,這樣至少在有傷害來臨的時候他們也能夠看顧自己。一些地方在孩子幼小時就喂以黃蓮,希望以後無論多苦都有黃蓮墊底。廷杖下麵要留人就會準備一碗蛇膽,因為苦味經由脾胃之後會蔓延周身,那麼後麵廷杖的痛就不會鬱結在心。可是有多少人會舍得給憐惜的人喂上一口黃蓮灌入一碗蛇膽?多少人總想著,這次且讓我再放縱他一次。
陸炳也不知道沈鏈最後的結局是什麼,若是提前他能夠知道,也許他會後悔自己沒有對沈鏈嚴苛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