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不知外界是什麼樣的忙景的傅餘晚,隻感覺得到眼皮仿佛千斤巨石,隻來得及匆匆瞥開一條縫,隨即恍若墜入冰冷。
他不清楚自己是否處於蜷縮的狀態,能讓他肯定一點的是小腹傳來刺骨的痛,以及……
被拉扯的手。
痛感過於真實,傅餘晚一時分不清在夢裡,渾渾噩噩掙了掙。
帶到耳邊的噪聲漸漸清晰,傅餘晚嘗試睜眼看清周遭……
叩叩叩。
是敲門聲。
“來啦來啦!”
可能是個夢。
因為傅餘晚迷迷糊糊看見,先前夢裡的小奶娃。
他踩著拖鞋跑去開門。
比他高出半個腦袋的男孩,言笑晏晏站在他麵前打招呼:“你好。”
小奶娃變臉:“我不好,你走。”
這是……
陸言辭麼?
小奶娃說著,就要將門摔上。
占據身高優勢的哥哥前來抵住門並扒開,把男孩迎進來,單手托起小奶娃,另一隻托著他,“晚晚彆鬨,是我叫小辭來的。”
他又對男孩道,“哥哥買了很多零食,都在晚晚房間,你去和他邊玩邊吃。”
“不可以,他不能進我房間。”小奶娃撅起嘴,“我不喜歡他。”
女人站起來抱走他:“晚晚,不能這麼沒禮貌。”
教育完小奶娃,她衝男孩點頭笑笑,又說:“小皖這回考的不錯,小辭你又來了,所以阿姨準備些好菜,留下來吃晚飯好嗎?”
男孩看見小奶娃怒視的眼睛,彎起唇道:“好,謝謝付阿姨。”
小奶娃氣得鼓起腮幫子:“你肯定是故意的!”
男孩笑道:“我沒有。”
“你就有!”
“我就沒有。”
眼前景像被切割開來,拚湊出蟲鳴的夜晚。
哥哥偷偷潛入小奶娃房內,將他從男孩身上扒拉下來,給他們蓋上踢掉的被子,順手捏了捏小奶娃臉,無意看到書桌上一張生日賀卡被本書壓了一角,勾唇笑了笑。
傅餘晚忍不住笑了聲。
自己原來,也這麼幼稚過。
“唔。”
傅餘晚陡然恍惚。
唰——
手臂倏然被某個鋒利的東西狠地劃了一道接一道,帶著還未褪去的溫度的液體順流而下。
血。
傅餘晚心一提,扭頭看,場景已經換了。
他努力眨眼,想看清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家夥,可惜依舊是一片馬賽克。
“痛……媽媽,晚晚痛……”
這會,傅餘晚是第一視角了體驗了。
眼見沒有停止掙紮的自己情不自禁抽泣起來,哭聲頓時讓傅餘晚意識到——
能這麼真實,次數還這麼頻繁。
……隻能是親身經曆過的。
這回的場景朦朦朧朧,傅餘晚目之所及隻有旁邊雙手雙腳被捆的女人。
她嘴蠕動道:“不要,不要傷害他!”
相比那次,付梨似乎更憔悴消瘦,頭發淩亂,著實讓人心疼。
他想去解開她身上的繩子,奈何動彈不得,喉嚨像是卡了魚刺,什麼都說不出來,手還被某隻粗糙的手拽著。
一張餅大的臉忽閃現,傅餘晚第一反應不是給麵前這個臃腫至極的東西一拳,而是怔在那裡,哭聲即刻停止。
臟話說不出來,隻能乾瞪著眼。
大餅罵罵咧咧地掐他的脖子往硬物上甩 。
緊接著,手上的口子又張裂幾道,鮮紅的血液蜿蜒而下。
大餅對著傅餘晚露出可怖又惡心的笑容,似是沼澤裡埋藏的沾滿爛泥的藤條被撕咬。
他的嗓子像是被掐了脖子的鴨子,湊到傅餘晚耳邊說:“小朋友,痛就聽叔叔的話,用這把刀對著你的媽媽……”
傅餘晚在後一秒拳打腳踢起來,但小孩子的力氣哪裡比得過一個成年男性,大餅隻手把他按在地上。
他用稚嫩毫無攻擊力的聲音道:“你不要碰我!不然我哥哥不會放過你的!”
大餅像是沒聽見,繼續說:“如果你不願意的話……那不然這樣吧,你呀,刀對著肚子一下,叔叔就放了你和媽媽,怎麼樣?”
傅餘晚能感覺到手上張裂的傷口傳遞而來的刺痛,忍不住悶哼。
呼吸困難之際,脖子上的力道一送。
他能感覺到手裡塞了硬物,鋒利的一端刺入了什麼柔軟的東西。
蓬頭垢麵的女人完全失去了之前的和煦春風,臉上隻有蒼白和惋惜。
傅餘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可是還沒等他鬆開,眼睛接著被捂住。
最後觸及目光時,女人眼裡隻剩不可言喻地悲哀:“晚晚乖,媽媽在,不會讓壞人傷害你……”
“媽媽——”
“媽!”
傅餘晚睜眼驚坐而起,心跳快的不正常。
他第一反應,是機械地轉頭看向身邊空無一人的空床。
……很久之前,女人似乎就是躺在那染紅的床單上,醫護人員圍著進行搶救。
打破的記憶深處,付梨勉強扭頭,衝自己這個方向露出最後一個笑,說了一句話……
什麼呢,傅餘晚想不起來。
他想不起來了。
為什麼會想不起來?
為什麼……
會不會是那個男人?
想到這,傅餘晚呼吸急促起來。
就是那個男人,殺了母親。
殺了自己母親的凶手。
真正的凶手……
不對。
好像,不是這樣的——
傅餘晚紅了眼眶,雙手顫抖地遞到麵前,眼神迷離又惶恐。
神情恍惚間,手臂上仿若還有未褪去的傷痛和帶著溫度的血,染濕了半邊袖口。
刀是他拿的,傷口是他刺的,人……
人是他殺的……
“我怎麼會……”
傅餘晚魔怔地去擦手上不存在的臟東西,“不可能,不是我……”
直到兩隻手擦到殷紅,門從外打開,值班的小護士抱著體征表走進來,傅餘晚才停下來。
他低著頭,晦暗的眼眸隱在碎發之下,聲音略有嘶啞:“誰?”
脾氣一向暴躁的護士長,頭次感受到了莫大的壓力,斷斷續續一會才說完句完整的話:“護士長,蘇心馨。我就來看看小弟弟你的藥水……”
當她看見搖搖墜墜還冒著水珠一滴一滴往下的針頭,臉色頓時難看起來。
“距離手術做完不到五個小時,你的身體還沒調理好,這瓶葡萄糖輸液必須全部打完。”
傅餘晚一愣。
對啊,他現在是因為關陽於才出現在醫院,而不是……
他捂住半張臉,說道:“我好多了,你出去。”
這位小弟弟送來醫院進行搶救的時候,等候的隻有兩個貌似比他大的女生和男生。
關鍵就是那個男生。
全北都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就讀高三的那位陸家小少爺。
光是報名時報的陸姓,出手靠一張卡包了整層樓的特殊病房……換任何一個北都人,也該想起這位的身份了。
那麼,對於陸家小少爺來說,能這麼大筆揮金的人一定一定很重要。
所以,脾氣一向極差的護士長現在拿出了最大的耐心,和這位不聽話卻特殊得不行的病人對話。
“數據騙不了人,你自己看看你的體征綜合指數,是不是低於水平線了?”
傅餘晚背往後靠,冷冷地說:“我的身體我比誰都清楚,出去。”
“你——”
“出去!”
護士長正準備進行思想教育,門口忽然出現道頎長的身影。
陸言辭手裡提著早餐,進來前特地看了眼手機時間,再抬眼看正在對峙的兩人,眉頭皺起。
六點不到,傅十六不好好休息又找虐了?
“小騙子,你又不聽話。”
他曲起手指敲了兩下門,隨後邁著長腿走近,將早餐放在櫃上。
傅餘晚頭也不抬,就那樣沉默,攥著被單的手指止不住抖。
那份不安和緊張,陸言辭就算不看他表情也能知道。
他坐下試探地輕拍一下他的肩,傅餘晚條件反射縮起,不出意料地掃開了他的手,“彆碰我,滾!”
護士長才發覺情況不對,正想按下床頭的叫鈴,被陸言辭喝住,他莞爾道:“姐姐你先出去吧,有事我再按。”
“……好。”
看小少爺這表情,陸家果然沒一個好惹的。
她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陸言辭握住傅餘晚的手,語氣柔和得跟平常就不是一個人:“十六,抬頭,認得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