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冷,沈夢呼出一口寒氣。
猛然發覺居民樓下站著一位身形高挑的女人,卷發蓬鬆,裹著圍巾擋住了臉。昏暗光線下也難以看清清晰輪廓,但卻足夠讓沈夢一滯,心臟不受控製地猛烈跳動,身體卻遲遲不敢前進。
女人似有察覺身後有響動,轉身看她。
“綠夏,好久不見。”女人隨即揮著手向她打招呼。
帶著沙礫般粗啞的聲線,含著笑意,協同一陣涼風撲向沈夢。
明明不是最熟悉的語言,明明是她許久沒再聽過的日本話,明明她的聲音被風吹得模糊不清,但足夠勾起回憶,熱淚盈眶。
“沙笑,好久不見。”
我是在做夢嗎?
沈夢心想著,平靜的生活裡憑空炸出來煙花。
“所以從東京離開後你就住在這裡嗎?和你在東京住的房子真像。”五十嵐沙笑生怕她不記得,補了一句:"就是我們認識第一年,你住的那棟,我們在那裡經曆了很多事情呢,可惜現在那塊區域已經拆掉,聽說以後要變成商業區了。"
五十嵐沙笑坐在狹窄得僅容得下一張沙發和半寸移動範圍的客廳裡,興致滿滿地跟她講述著過往。
沈夢踮著腳尖在窄小的櫥櫃裡摸索著:“你要喝咖啡還是綠茶。”接著她想到了咖啡機並沒有從東京帶回來:“是速溶咖啡,你應該不喜歡。”
“我也沒這麼挑剔吧,再說我的喜好你是很清楚的,隨意就好。”沙笑明目張膽地打量著客廳擺飾和門房緊閉的臥室,另一個方向通往衛生間同樣房門牢牢關著,沉悶無聲:“你的傷沒事嗎?”
沈夢愣住,躲閃她迫人的視線。
五十嵐沙笑抬手指了指臉頰:“你的臉頰看著很腫。我剛才就發現了,綠夏失魂落魄,比流浪貓還要可憐的出現在沙笑麵前,一副快要死了的樣子。”
“那是因為上班很累。”沈夢把綠茶遞給她。
五十嵐沙笑對咖啡很講究,速溶咖啡會讓她暴跳如雷。
“要是誰欺負你,受了委屈告訴我。你性格太溫柔總是被騙,真是讓人擔心。”五十嵐沙笑說:“整個人狀態都很不好哎,以前站在台上發光發亮,敢愛敢恨的綠夏是死掉了嗎?”
“我現在很好。”
“綠夏學不會說謊,一眼就教人看穿。”五十嵐沙笑指指她,狡黠明亮的眼裡映出沈夢不堪的現狀:“說起來你回國後,就沒再跟我們聯係過,大家都很想你呢.前段時間聚會還談及我們過去的事,雖然說大家都在有意回避與你相關的事,但其實都想再見到你。”頓了頓,她又說:“嗯...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在等你回來。”
沙發窄長,沈夢蹲在沙發的角落,玻璃杯泛著熱氣暖著冰冷的手:“大家現在都有新的生活,往著所想的方向前進著,不是很好嗎?”
“以我對綠夏的了解,你一定會說放眼未來。”五十嵐沙笑暗暗吞咽喉嚨,沒來由地起了煙癮,她咳嗽著掩飾了沉重情緒和煙癮:“你的未來在哪裡,這裡嗎?”
她用食指點了點這塊出租屋的地板。
“如果你千裡迢迢過來就是嘲笑報複我的話,就這個晚上,你罵什麼我都不會回嘴的。”
五十嵐沙笑不以為然:“以前你背著我跟他確認戀情,我也沒有罵你,現在又有什麼值得我動嘴的呢?”
“真是嘴毒啊。”沈夢苦笑。
五十嵐沙笑沒再接著話題緊追不舍,也沒碰那杯綠茶。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封信,平靜而溫柔地放在茶幾上麵。
“綠夏,他死了。”
突然,從玻璃壁滲透出的燙熱像一根針刺進她的十根手指,那陣刺痛衝進心臟裡狠狠攪弄,使她清醒異常,清醒地墜入霧靄般的夢裡。
沈夢突然間索然無味,不再想起明日尚要向房東報備管道疏通問題,被誤會和被公司辭退也在此時顯得如此渺小。
“他是誰。”沈夢顫抖著,幾乎要嘔吐。
她知道,能夠讓五十嵐沙笑漂洋過海向她宣告這一項死訊的男人,屈指可數。
“宮島寺太。”
她下意識乾嘔,儘數被五十嵐沙笑收入眼底。
沈夢窘迫不堪,埋著腦袋,一股惡心感從胸腔裡翻湧擠壓著,她沒辦法開口說出一字。
“這是他在遺書裡吩咐的,一定要把這封信親自交給你。”五十嵐沙笑說:“他們都沒辦法過來送這封信給你,所以差事就落到我頭上了。”
“自殺?”沈夢不敢置信。
那個總是微笑著跟她說謎語話,將她視作妹妹,會不時惡作劇逗弄,在傾盆大雨的夜裡為她保留一席安身之地的少年,她曾經許諾成為導演後就會邀請他做第一部影片主角的男人...
在她無從得知的時候死去了。
“自殺。”五十嵐沙笑重複一遍,更加證實了這一消息的真實性。沒有人會為了一個惡作劇,一個無聊的報複而漂洋過海:“告彆儀式舉辦地在宮城。我想你明白,那是他的故鄉。”
“什麼時候的事情。”玻璃杯幾乎要從她顫抖著的手掌裡掉落,沈夢竭儘全力平複呼吸:“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我也沒有在新聞上看到相關的消息。”
沈夢有定期看日本新聞的習慣,報刊雜誌和推特,她一有時間就會來回翻看,她總是能看到他們的相關事跡,出新歌,什麼綜藝還是緋聞謠言。
她以為,他們隻是在那個節點結束後以各自的方式繼續前進著。
“他還沒出道,隻是一個偶像預備役,算不上值得注意的新聞。”五十嵐沙笑嘲諷地笑笑:“況且就算出道了,還需要幾年,需要多少代表作才能讓他的死亡成為值得萬人紀念的一日。”
“他—”沈夢猛然哽住。如此順其自然地就要說出那人,一時間她想起了遠在東京時所經曆的諸多事情,她想起很多人的笑,很多人的淚水,她想起那個紙醉金迷的一夜,逃離東京的那個絕望的冬天:“那個人呢?”
“他嗎?”五十嵐沙笑狠心地揭穿沈夢故作堅強的偽裝:“就連佐藤他們都說過你和宮島感情匪淺,現在看來也不是空穴來風。你覺得發生了那些事後,他還想再看到宮島嗎?”
沈夢有默默關注他的動態,今天他會現身衝繩錄製節目。他知道的,他肯定知道宮島寺太自殺的事實,但他仍然會前往衝繩,將宮城遠遠拋之腦後。
他們曾經是短暫的朋友,更是值得敬佩的對手。
或者...他在看到宮島寺太去世的噩耗時,有沒有想到她,哪怕片刻。
“宮島的遺願我已經完美送達。”五十嵐沙笑整理風衣,站起來俯視著仍舊埋頭不肯麵人的沈夢。她躲在沙發的角落裡,一片昏暗,小小一隻,脆弱得隨時都能碎掉。
“沈夢。”五十嵐沙笑用拗口的中文念她的名字。
沈夢雙肩抖動難以停止,艱難地抬起眼。
五十嵐沙笑高立在她身前,頭頂的光像神明的光芒,飄洋過海的黎明曙光。
接著,五十嵐沙笑又用日語流暢地說:“從前我總是叫你鈴木綠夏,但入鄉隨俗,在中國我應該用沈夢這個名字稱呼你。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的生活。”
沈夢原以為她會像過去那樣說很多狠話,會說“綠夏,你把我們所有人的生活都打亂了”,會說“我討厭你綠夏,不準把他從我身邊奪走啊!”
可是,現在的她冷靜至極。
她想到那個男人難掩厭倦的眼神。
此時此刻,融為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