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憑被接出了大理寺,但是沒有回沈府。
而是去了另一處地方——燕王府。
他知道牢裡的對話傳給了趙或,原以為趙或會讓其自生自滅,等幕後之人出手時,再順其自然將藏著的臥底肅清,如此便能一舉兩得。
但令人出其不意的是,趙或把他帶走了,栓在身邊作為引子。
甚至不等幕後黑手找上門來,直接以快刀斬亂麻的方式,把大理寺裡裡外外洗清,最後悄無聲息將其占為己有。
這個回馬槍把所有人都打得措不及防。
果然,理智的瘋子才是最可怕的。
如今對於秦至之死,他們也都心知肚明,那不過是兩派之間的明爭暗鬥罷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聖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
秦至尚且是籌碼,沈家又何嘗不能是。
這件命案的黑手或許和世家有關,其目的也很明了,想借命案嫁禍沈憑,以此逼沈家遠離清流派。
除此之外,還要幫世家完成國子監中,他們提及有關絲綢之路的推動。
如若沈家不願意,以現在的情況來看,兩派今後都會袖手旁觀,對此事更是置之不理,任其鬨大之後,由皇帝對沈家做處決。
倘若真的到了那一步,沈憑的結果如何不言而喻,甚至,他可能會為了保住沈懷建的官職身死。
眼下線索明朗後,沈憑的疑點隻留存在黑手到底是何人?
且如何掐準時辰,讓秦至死在眾目睽睽之下,順利嫁禍給自己?
此刻他坐在偏房的院子中,賞著牆外探出頭的紅杏,對院子裡的寸草不生,枯木凋零的荒涼視而不見。
值得一提的是,他此刻的意境,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修得一副身在荒蕪,心在桃源的境界,看什麼都是一片好風景。
隻不過他坐在這裡半天沒想明白,為什麼堂堂燕王府,竟會有這種雞犬不聞的院子。
沈憑捏了捏發疼的眉心,最後所有的不解,都化作無奈的歎息。
燕王府戒備森嚴,絲毫不遜於皇宮,所見之處都是訓練有素的護衛巡邏,就連這種犄角旮旯的牆外,偶爾也能聽見整齊的腳步聲巡過。
比起璟王府的湖光山色,此地更像是嚴陣以待的兵營,連青石板都平直整齊排列在腳下。
沈憑把腳下的碎石踢開,起身朝著廂房回去,剛要踏進屋內時,突然聽見院子大門被打開。
他站在門前轉頭看去,隻見李冠遠遠和自己對視頷首。
心裡當即明白是趙或來了。
趙或走進院子後,徑直朝他走來,這人的臉色並不好看,有些氣勢洶洶的態度。
若不是沈憑自知他討厭自己,真的會認為他是來尋仇的。
今日的趙或身穿一襲墨色長袍,腰間的佩劍幾乎不離身。
風華正茂是真的,英俊瀟灑也是真的,脾氣不好更是真的。
沈憑再次感歎走來的這張臉,好浪費。
他轉移視線,粗略打量那青銅劍,發現劍身長度遠比普通的更長且重,磨紋細膩,做工十分嚴謹精細,劍出鞘時鋒刃銳利,放眼整個魏朝這把青銅劍都是獨一無二,起碼出劍都是費力的。
沈憑心有餘悸收回視線,回想起那日擂台上,看著他輕鬆拔劍指向自己的畫麵,事到如今,他的背脊都還會隱隱發涼。
他規規矩矩行禮道:“三殿下。”
趙或一來,就瞧見他那癡迷又惋惜的眼神,這不是第一次發現了,上前後先質問:“你方才的眼神何意?”
很不滿嗎?
沈憑敷衍道:“我喜歡看,而且看看又怎麼了?”
趙或頓住,因這句話而感到怪異,但那嫌棄的表情又過於明顯,叫人看著不耐煩,“收拾收拾,今夜隨我去百花街。”
麵對他聲色俱厲的態度時,沈憑習慣性地選擇淡定,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著,再抬頭直視他,“入夜的百花街魚龍混雜,殿下帶著如此名聲惡臭的我,不怕有生命危險嗎?”
趙或蹙眉道:“本王保你性命無憂。”
“哦。”沈憑抿了抿唇,“殿下帶很多人去嗎?”
趙或偏頭和李冠對視一眼,回道:“就我二人。”
“哦,二保一啊。”沈憑思忖了下,瞥了眼那尺寸驚人的青銅劍,“也行吧。”
趙或見他一副惜命的樣子冷笑道:“大公子的劍法雖上不了戰場,但不至於拿不出手吧。”
沈憑奇怪看他一眼。
趙或續道:“莫非大公子落水後,不僅性情大變,就連自己會用劍一事都忘了?”
沈憑有些意外,感慨原主看似一事無成的模樣,竟還有拿得出手的防身術。
可惜,他連一點肌肉記憶都沒有,因為他是現代人。
“忘得一乾二淨了。”沈憑如實說。
果不其然,又換來趙或打量的目光。
沈憑被他盯著難受,索性趕人道:“我累了,告辭。”
說完轉身一腳跨進屋內,隨手把門也關上,十足一副閉門謝客的狀況。
這種無禮的態度,叫誰看了都懷疑這王府誰才是主,誰才是客。
一旁的李冠全程驚愕,他隻敢悄悄去看在自家府上被趕的主子,果然瞧見主子又黑了臉。
入夜,百花街。
綺麗多彩的燈籠懸掛在街道四周,繽紛斑斕的油紙傘吊掛在樹上隨風輕輕搖曳,赤朱丹彤的輕紗纏繞屋簷,宛如為少女穿上的衣衫。
各處高樓台階上,倚坐多姿多彩的美人,燦爛撩人的笑聲如繞梁的餘音,她們在五光十色的場景讓人眼花繚亂,也在燈紅酒綠裡,映襯出歡聲笑語的氣氛。
沈憑心如止水穿梭在美人堆裡,忍不住感歎古人思想開放,遠超現代尺度。
還是老祖宗會玩啊。
他和李冠隨著趙或的腳步來到八仙樓,三人剛一進門,胭脂水粉瞬間撞進沈憑的鼻腔,讓他的神情頓時晃了下。
當沈憑回過神來時,隻見一位身著彩衣長衫的老鴇,輕搖著扇子迎麵走來。
他雖被趙或擋在身後,但那老鴇十分眼尖,輕易發現了自己。
待她走到麵前時,聽見趙或朝她喊道:“虞娘。”
虞娘舉扇掩麵輕笑兩聲,一雙含情脈脈的眼眸盛滿笑意,略施粉黛的臉上難掩華貴,絲毫不遜色百花街的姑娘,可見年輕時風情萬種。
虞娘捏著扇子在手,把趙或輕輕撥開,肆無忌憚地瞧著沈憑,但嘴裡的話,卻是說給趙或聽的。
“殿下凱旋後,竟和大公子好上了?”虞娘說道。
趙或揮開她的扇子說:“好不了一點,本王是來要消息的。”
虞娘對視上沈憑陌生的雙眼時,臉上笑意更深,篤定他落水失憶的事情。
沈憑麵色如常,由著她的目光赤/裸/裸地端詳著。
想到原主那個曾被人送“花街霸王”的外號,心底大致明白這裡有不少“熟客”。
從他踏進百花街起,就有人用如虞娘這般類似的眼光打量自己,他心中也做好要為原主還情債的準備。
今夜他能平安無事來到虞娘麵前,還得托趙或的福。
他很客氣地朝虞娘作揖說:“失憶了,多多擔待。”
虞娘乾脆笑出聲來,心中也生了想法,如芒的雙眼抬首看向趙或,問道:“殿下這次,想從我這打聽什麼消息?”
趙或道:“秦至。”
虞娘嘴角的笑僵了下,但很快又神情自然地說:“巧了,但這次我不要金銀珠寶。”
趙或打趣道:“這百花街男女老少都被你收入囊中了,若論富貴,恐怕本王還比不上你。”
虞娘掩嘴笑了幾聲,道:“殿下可高抬民婦了。”
“說吧,要什麼?”趙或問。
隻見虞娘眼中帶著調戲之色緩緩看向沈憑,意味深長說:“把大公子賣給我。”
虞娘語出驚人,不僅讓沈憑怔愣,還讓不少圍觀的美人捂嘴失笑。
李冠忍著不敢笑,但卻瞥見在若有所思的主子,當即心想大事不妙。
沈憑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卻沒想到人家是衝著自己來,他整理了下思緒後朝虞娘說:“恕在下不能答應。”
虞娘執扇挪開視線,朝一言不發的趙或說:“若是殿下不能答應,這消息不要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