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眼柳眉確實美人,隻是淩眉利目,薄唇緊抿,讓人敬畏三分。古有帝王為搏美人一笑,傾國傾城傾家蕩產在所不惜,可麵前這位,退避三舍唯恐不及。
“韓菱紗、柳夢璃,你們兩個到雲經閣抄書。馬上!”
女子是誰?當然是師公了。
所以師公要弟子抄書,弟子不得不抄。
所以師公要弟子馬上抄書,弟子轉眼間就坐在案前彎了背脊。
不對不對,一開頭這樣交待太亂了,本姑娘都亂了。
韓菱紗擱下筆,看著紙上的歪歪斜斜的鬼畫符,雙手環胸,深沉吐氣。
不是本姑娘字寫得難看,而是現在實在沒心情做抄書這等風雅事。
為什麼?
先來個前文提要,再慢慢道來。
上一回也沒什麼事,主要是本姑娘倒黴沒看到到底有什麼事,所以須臾幻境裡的經過一概跳過,反正順利通過、完事大吉。接下來當然拜入瓊華門下,跟著就是認師學藝。本姑娘閃亮著眼睛看著小紫英,洗乾淨耳朵等聽野人喊一句“師叔”,哪料玄霄一聲招呼,進來一位翩翩女子。
女子一身瓊華弟子道服,發髻未盤高,隻將烏發腦後一挽以青絲發帶而係,比起以前掌門那身是平易近人不少。
“夙瑤,這幾位初入門的弟子,由你負責教授。你在同輩弟子中亦算出類拔萃,卻從無授徒經驗,不如將此當作一種曆練吧。”
有沒有搞錯?這分明夙瑤對小紫英說的話,你怎麼換個名字就給照搬過來?
“夙瑤名為教導,你們卻不須與她師徒相稱,隻須以師道尊之,她仍在輩份上是你們師公。一來你們入門特殊,本就有悖瓊華門規,二來初入門便得師公指導,怕是要引得諸弟子不滿。因而你們便屬懷字、璿字一輩,待過些時日再名道號。”
好耶!這個決定好!本姑娘才不要叫小紫英“師公”!玄霄你果然好人!隻是……這個師公……
夙瑤仿佛讀了韓菱紗心聲,一下四目相對,英氣逼人、殺氣暗湧。
這個師公……跟著這個師公……本姑娘現在就想下山!
韓菱紗抱頭內心慘叫過後脫力趴桌上,喃喃自語:“玄霄,你這好人做得太不地道了。”
桌麵被敲了幾下,韓菱紗抬頭,一眼見著夙瑤居高臨下俯視樣貌,慌忙正襟危坐,提筆認認真真狠抄幾句。
算了算了,本姑娘認栽。反正按輩份,小紫英那邊“師叔”照叫,夙瑤是嚴厲點、凶狠點,好歹是師父,徒弟有問,師父總必答吧?
於是好不容易掛上個比較不那麼僵硬的笑臉,韓菱紗問道:“夙……師公,玄霄怎麼做上掌門的?”
說時遲那時快,夙瑤眼中一道精光射過來,韓菱紗差點認為自己要立斃當場。
夙瑤一步上前,當頭棒喝:“如今你已是本派中人,怎可直呼掌門名姓?何況不過入門弟子,竟有膽質疑掌門資質!”
真可謂如雷貫耳,韓菱紗硬是撐著不退縮,再問:“那……師公,你可認識雲天青?”
此名一出,柳夢璃也停下筆待著夙瑤回答,這回夙瑤倒是不急,緩緩踱了兩步,一張臉繃得更緊。
“借著‘故人之子’過了掌門那一關,現在又想故伎重演讓我對你們特彆優待?”狠狠甩袖,那動作頗像手起刀落,若有人頭,定要落地,“雲天青冥頑不靈、惹是生非、有辱師門!若要看在他麵子上,你們連‘師公’也彆想叫我一聲!”
師公,你不用這麼反應激烈吧?我就提個名字,你把陳年舊賬都翻出來。我早知道你們什麼關係,所以沒啥出奇,夢璃什麼也不懂,你這番劈裡啪啦實話實說,可憐把她心中的雲叔形象全毀了。
“呃……師公……”
“還有什麼事?”氣還沒消,這一問伴著一瞪眼。
“我們呢……是上山求仙問道的,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想學學禦劍之類的本門法術,不是為考功名,你叫我們抄書是不是有點……”
“本派素來以劍為尊,煉劍修仙,至天人合一之境。劍之靈性,依人而定。你們初來乍到,山下凡事擾心,須得修身養性方能修習心法,急功近利不僅事半功倍,也易走火入魔。”
諄諄教誨之意溢於言表,韓菱紗雖不服,但看夙瑤語重心長的模樣,不禁感歎師公不愧是師公,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即使再嚴厲、再凶狠,也是為了弟子好。
“師公……我們也不是想一日之間變成大俠劍仙什麼的。你不是說妖界將臨,我們要與之一戰嗎?你教我們點法術,我們勤加修煉,到時總能起點作用。”
真心誠意,對著夙瑤,不是旁人。
哪想夙瑤給了韓菱紗一個上次從未見過的笑容:“作用?三腳貓功夫傍身就以為自己可一步登天,你這心性,不多抄幾本哪裡改得了?不過,總比雲天河好些。”
本姑娘昨日與你無仇,今日與你無冤,何況師徒一場,你用得著這麼貶損我?
柳夢璃趕緊把一本書塞了夙瑤麵前:“師公,這一段字跡模糊,徒兒看不清楚,煩請師公指點。”
被這麼一打岔,韓菱紗才有空閒平心靜氣沒把上麵那句話吼出來。
好險好險,差點就就把那句話吼出來了。
趕緊坐下來,深吸一口氣。忍字頭上一把刀,韓菱紗啊,你不能學天河的樣——容易鬨事。
翻了翻書頁,掀了掀紙張,隨手抄了幾句,正好抄到一句“少私寡欲,返璞歸真”,不由得頭痛。
野人啊野人,你那本性夠“少私寡欲”的了,怎麼再來一次還要被罰去思返穀“返璞歸真”?
思返穀乃瓊華弟子思過之處。修仙先修心性,所以弟子往往心靜如水,造次作亂的不多。慕容紫英隻聽宗煉在世時說過一名弟子,“豐功偉績”不勝枚舉,乃思返穀常客。如今,那名弟子如何不知,隻是時過境遷,派中乖順弟子多了,雲天河剛入門便被譴去思返穀思過,雖比不上那名弟子“轟轟烈烈”,也足以讓本派上下皆知。
慕容紫英待得懷朔和璿璣從思返穀內出來,猶豫了片刻,放下書卷,挺直身板,踱步走向思返穀,再如心血來潮一般,轉身而入。
穀內不深,山壁環成一圓,綠草如茵,樹木寥寥,一覽無遺,卻出奇不見少年身影。
“劍仙,你踩到我了。”
腳下竟然冒出人聲,慕容紫英警覺退步,低頭一看,雲天河竟跪趴在地,正甩著被一腳踏紅的手背。
“……你做何?”
“我剛才看到隻螞蚱……”肚子咕咕開叫,雲天河不好意思地揉揉,“嘿嘿,我餓了。”
“夙瑤師叔命你思過,你便隻想到一個‘餓’?”
“早飯沒吃師公就叫我‘滾’到思返穀。思返思飯,當然越想越餓。”
雲天河扁了嘴,說得理所當然,頗為委屈。
“懶散貪睡,不知進取!錯本在你卻這般有理,倒是沒有半分悔改之意!”
本來還說得好好的,突然被聲色俱厲一番指責,雲天河永遠不知道自己怎麼觸了慕容紫英“火點”,撓撓頭,卻不怕和那雙銳目對視。
“我隻是想說,如果是劍仙做我師父就好了。劍仙一定不會罰我到思返穀餓肚子,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