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天河一個人站在劍舞坪上麵對黑著一張臉的夙瑤。
劍舞坪為弟子練劍而設,平坦開闊,不但可儘情舒展拳腳,而且有點小風撫過也覺得是大風撲麵,劍這麼一舞,破風“唰唰”聲響,頗有武功蓋世之感,頓時讓弟子們越練越精神。隻是現在夙瑤渾身殺氣,風長“火”勢,直往雲天河麵上燒,雲天河想躲沒地方躲,想退也不好退。
“雲天河!”夙瑤聲音不大,氣由丹田而起,魄力十足。
雲天河忙抬頭挺胸,應道:“在!”
“惰性不減,一再不上早課,你倒是不把我這師公放在眼裡!”
“不、不是啊,師公。昨晚……太多事情,我躺在床上翻來翻去,腦袋亂亂的睡不著,好不容易睡了,天也快亮了,所以……”雲天河搓搓手,看著夙瑤的臉小心琢磨她的心情,“所以起不來。”
夙瑤眉腳一跳,雲天河立刻想到思返穀的藍天綠樹餓肚子。
“韓菱紗和柳夢璃呢?”
“哎?”差點就轉身垂頭喪氣往思返穀主動前進的雲天河愣了一下,“她們……不舒服。不,夢璃說菱紗不舒服,菱紗來不了,她要留下照顧……”
“知道了。”夙瑤不耐煩地打斷雲天河的解釋,“既入本門,修煉便要靠劍,劍不稱手再練也是苦無進境。你便到承天劍台找你虛冶師伯,讓他鑄一把。”
“哦……”等了一會,見無下文,“就這樣?”
“還有何不明?”
“沒……”雲天河知道自己說多錯多,再說下去保不準哪句就能把夙瑤氣炸,可憋在心裡怕這怕那,確實不是自己的性子,於是一鼓作氣道,“師公,你不要生菱紗的氣,不要罰她好不好?”
“我沒生她的氣,也沒打算罰她。你快去承天劍台吧。”
夙瑤回答得很乾脆,雲天河愣愣地去看她神情,她麵上眉間沒有絲毫怒氣,應說讓人感覺冷淡,可雲天河覺得那是夙瑤最溫柔的一麵。
執劍執事虛冶,每日辰時定將金石、舊劍入爐,開始冶煉。如今與妖界開戰在即,為了多煉幾把劍以備不時之需,其與門下弟子更日日埋頭苦乾。虛冶性情和善,雖常在酷熱煉爐邊,也不見他性子火爆急躁,按部就班冶煉鍛劍,有等得心焦的難免誤會,私下議論:“虛冶師伯的鑄劍本事好是好,就是慢騰騰的。”
虛冶檢查了一遍爐內的熔煉情況,指導了一番門下弟子鍛劍之要,而後悠然踱步到了架在承天劍台一角的小爐灶旁,拿下爐上咕咕冒著熱氣的茶壺,斟了一杯,品了一口,呼了氣,才覺這一天是開始了。
承天劍台成八卦之形,一冷一熱分八卦兩極,虛冶看了看“寒冰成劍”一極的冷水潭,撿了最近一側的階梯拾級而下,便見他那輩份高年齡小的師弟正盯著潭中一把已然成型的長劍,那副全神貫注的模樣正是他最為讚賞的鑄劍之時該達到的境界。
“紫英師弟,這劍再入爐淬鍛一次,便可成了。”
慕容紫英點頭,又搖頭:“再多鍛個一次,許更好些。”
“劍當是多鍛為好,可依礦石不同,其所鍛必有極限,何況師弟以天河石為鑄材。就當師兄嘮叨一句——物極必反。”虛冶之慕容紫英對鑄劍之事知之甚詳,不必多說,但那神情卻有些不甘心。不禁有些奇,“師弟,你莫不是……以此劍和某把好劍相比?”
“師兄莫要說笑。我所鑄之劍未及師兄分毫,又怎敢和其他劍相比?”
否認得有些急,虛冶心想自己隨口說說竟是猜對,不覺笑了。
“師弟說的是鑄劍的‘數目’,而非‘品質’吧?不管是鑄劍還是功夫,均非以出手多寡而定,師弟既是宗煉師公座下弟子,本事如何我是知道的。隻是好奇師弟從不為人鑄劍,怎突然心血來潮?是何人如此特彆?”
慣常沉默。
“先不論相劍之術高下,而我為弟子鑄劍多年,若說以劍識人,應是比你老道一些。”
虛冶說著往慕容紫英身後不遠處招招手,慕容紫英回頭便見雲天河跑了過來,立時麵上有些僵。
“這位便是新入門的雲天河雲師弟吧?”
雲天河一見虛冶笑容可掬,定是好說話的人,也就不拘謹:“師伯,師公叫我來讓你鑄把劍。”
“鑄劍?這便不須我班門弄斧了。”
虛冶對雲天河點點頭,又有意地多看了一眼冷水潭中的劍,視線一轉正撞上慕容紫英一臉緊張,滿意晃晃手中茶杯,熱氣環繞升騰,悠然品著,悠然拾級而上,回了“熔爐鍛劍”一極。
“這是答應幫我鑄劍,還是不答應?”
雲天河聽得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一旁慕容紫英隻是杵著,沒有排疑解答的想法,雲天河湊上去,視線越了他肩膀想看他所看,他卻一抬胳膊擋了他視線。
“師叔,你在這做什麼?”識趣地退了退,“也是來找虛冶師伯鑄劍?”
“自己的劍我會自己鑄。”
“真的?師叔真厲害!那師叔也幫我鑄一把吧?”
這話說得極其順口,還立刻一副眼巴巴等著對方答應的模樣。
慕容紫英不知該怎麼回答,於是不答。
雲天河也不說話,就這麼回看著。
慕容紫英覺得時辰差不多了,轉身查看冷水潭中的劍,握了劍柄正要拿出,雲天河又不安分地湊上來。
“這是師叔鑄的劍?”
“你怎麼還在?”險些失手把劍扔出去。
“等師叔回答啊。”
“……這些事以後再說。”
“好!”答應得倒像挺明白的,可嘴上又說到,“師叔,我有些事情現在想問你。”
慕容紫英納悶,自己分明不是話多之人,為何這少年總有話和自己說。殊不知雲天河經夙瑤“曆練”,已是今非昔比。以前覺得慕容紫英這人悶,喜歡皺眉又凶,現在見識到人外有人,和小師叔說說話是不用怕的。
“我想送水和食物去給月牙村的村民,這樣算不算擅自下山?”
“算。”
這回答一聽就是毫無商量餘地。
“那師叔幫忙去送,可不可以?”
“……不必了。夙瑤師叔一早已命弟子送去,今後每日均送,你無須擔心。”
“師公?”
雲天河頗為驚訝的模樣令慕容紫英歎了口氣。
“你們是否對夙瑤師叔有些誤會?師叔為人是極其嚴肅,也不喜言辭逗笑,但絕不是無視旁人疾苦之人。昨晚師叔會出現在月牙村,並非偶然,而是早已注意到月牙村的苦情,一直以來都有救助,那晚也是下山看看村中有何需求,才恰好碰上我們。再者,對於你們私自下山,如師叔這般謹守門規,卻未有半分問責,也是承認你們功過相抵,不正說明師叔明辨是非?”
“嘿嘿,我就知道師公和師叔一樣,都是嘴上厲害,對彆人其實都很好。”
“……”
“師叔?怎麼了?臉色好奇怪。好像想生氣,又好像不想生氣。”
“……有閒心琢磨這些無聊之事,不如勤加修煉!”義正詞嚴地指責了一番,重塑師叔威嚴,再回到正題,“師公日日送水和食物,畢竟不是長久之計。月牙村水源不恢複,那片土地終究住不了人。而要說恢複水源,我便想到本門鎮派之寶——水靈珠。”
“水林豬?”
自從上山每日素齋為主,餓肚子為輔,一聽到“豬”字,雲天河腦中便滿是彪悍的肥肉,驚呼出聲,隻是慕容紫英聽不出其中無限懷念的感歎。
“不錯。水靈珠乃世間至寶,相信以水靈之力,必能令河源複蘇。隻是要借水靈珠,必先稟明掌門。”
“掌門?”
昨夜禁林中的種種又隨著這一稱呼翻湧而出。
“師叔,昨晚你是不是也覺得掌門有些怪?”
慕容紫英一怔,並未立刻回答。
並不是怪,隻是沒想到掌門會說出那樣一番話。
但是原因、答案,如今都不是尋找探索的時候。也許一輩子都不該去在意這些旁枝末節。現在該做的事,是上下齊心共同對抗妖界,即使十九年前瓊華元氣大傷,眾弟子也未有半分退懼之色。隻要掌門下令,任何人都會拚死一戰。為了複仇也好,為了保護山下黎民也好,妖本身就是惡。
稍微集中注意力,慕容紫英便能聽到承天劍台上鑄劍的敲打聲。一把把的劍,經過虛冶之手,經過其門下諸弟子之手,最終成為瓊華派眾弟子手中的武器。而瓊華以劍修仙,在慕容紫英看來,瓊華鑄劍並非作為武器。
隻是因為妖界近了,大戰在即,所以需要武器。
“……我多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