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冶剛泡了茶,未品,便見時常在土靈閣誦經的元安走過來,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讓虛冶忍不住笑笑,也學了他模樣悠悠然步下階梯,此時見他在一冷水潭旁停下腳步,略微驚訝地看著潭邊的人,虛冶更覺有趣,停下腳步台階上看著。
隻見慕容紫英將一把通體幽藍的長劍從冷水潭中取出,以白絹細細擦拭,劍身更顯鋒芒,一看便是已然成型的上好寶劍,元安語氣裡則難掩驚奇:“難得見紫英師弟出手鑄劍,這要是被璿璣知道,定又要嚷嚷了。”
“元安師兄……”慕容紫英顯然才注意到元安,聽他這麼說,些許慌張,“讓師兄見笑。”
“師弟鑄劍之術乃派中數一數二,得見是幸,怎有‘見笑’之言?”上前雙手平伸,“可否借師兄一看?”
慕容紫英一時不知是否該大方遞上,而元安也不知收手,兩人就這麼僵著。虛冶心想再這麼旁觀下去雖有趣,也有些於心不忍,見著時機正好,於是走過去,插話道:“元安,你每隔三月來重鑄一次劍,年年如此,從未有差啊。”
“修道本就要循序漸進,該什麼時候練功就什麼時候練功,該什麼時候誦經就什麼時候誦經,如此日積月累,人有所長,劍也要重鑄。才不枉人劍雙修。”元安說到此處歎了口氣,“本來大家安安定定的,可一聽說妖界要來,便從早到晚都練劍,誦經、心法已是無人放在心上了。”
“大戰在即,自然緊張……”
元安點頭打斷虛冶的解釋,表示自己明白,看了看慕容紫英:“師弟鑄劍也是為了迎戰妖界吧?哎……為什麼一定要打呢?難道沒有辦法以仁義說退妖界?”
慕容紫英聽了這話心中一凜,眉心皺起:“妖類怎懂得仁義?若是能以仁義說服,那習劍修道、斬妖除魔何用?”
“習劍修道是因心懷蒼生,斬妖除魔是為扶助蒼生,無一是為一己私欲。若是妖界的妖衝出來殘害百姓,將其斬殺不在話下。若妖魔蟄伏妖界不動,我們也沒理由衝進去趕儘殺絕。”
“今日不殺,不代表明日不殺。今日不動,說不定隻是窺探時機,待妖類做好萬全準備,隻怕措手不及、後悔終生。”
元安不想慕容紫英竟越說越激動,頗有好好理論一番的架勢,有些不解地看向虛冶,虛冶卻似乎早就知道會有這番對話,不阻止,也沒打算幫誰。
“師弟……如妖類伺機而動,我們並非措手不及。我們日日年年習劍修道,這不正是為了防患於未然?”見慕容紫英張口卻未有反駁說辭,元安又繼續道,“你說‘今日不殺,不代表明日不殺’,這話就有‘斬草除根’之意。對妖如此,那對惡人也要如此?”
“妖類和人……”
“一樣的。隻要開始廝殺,隻要受傷,都會痛苦、流血。”
“……”突然覺得心中窩火,“這麼看來,是我奇怪了。”
“怎會?奇怪的是我才對。”元安笑起來,沒了理論之時的嚴肅,又是慣常平和,“這些話對彆人我是不敢講的。”
慕容紫英不再做聲,此時虛冶門下一名弟子跑過來,說掌門要慕容紫英到瓊華宮一趟,慕容紫英對兩位師兄做了一禮,將那把鑄好的劍收入劍匣,便走了。
元安看著他走路也是扳直了身子,不禁一股勞累感襲來:“紫英師弟事事認真,有時也太過認真了。”
“他那已故師傅一板一眼的性子,真是學得分毫不差。”虛冶抿了口已溫掉的茶水,“今日看他似有心事,本想你能開導開導,看來……你方才那番話又讓他想得更多更深了。”
“讓我開導?”元安不免失笑,“虛冶師兄如此關心弟子,由你出言安慰不是更好?”
“我不過一個癡迷鑄劍之人,而紫英師弟也是如此。既是同道中人,又如何開導?讓不喜紛爭的元安來,說不定更好。”
“‘說不定’……師兄你也未免……”
“就算無用也無妨。紫英是你我的師弟,隻要一直開導下去,總有一天有用。”虛冶端著茶杯往“熔爐鍛劍”一極走,上了半道台階,回頭見元安還站著不動,“還不快把劍拿來,錯過了今日的誦經之時怎辦?”
元安一笑,趕緊取下長劍跟了上去。
韓菱紗抱著胳膊被寂玄道的寒風吹得直哆嗦,不停跺著腳,好像一停下那鋪天蓋地的冰雪就要抓了她雙腳,一口氣順著雙腿凍上去將她整個凍成冰柱。
上下牙齒打架,彆說說話,腦子都要凍住,所以這次讓柳夢璃做前文提要。
“昨天真是一下子發生了很多事啊。向掌門借水靈珠沒借成,雲公子還跟紫英師叔吵了一架,現在雲公子仍然悶悶不樂,也不知是因為月牙村的事多一點,還是因為吵架的事多一點。”柳夢璃輕輕歎氣,撫了粘在發上的雪花,“希望像這樣隨意走走、散散心,能讓他高興一點。”
“散步也好,散心也好,為什麼非得選這冷死人的地方?我抖得都快散架了!”韓菱紗緊緊縮著身子,仿似要把全身死勁外內擠做一團,“夢璃,你怎麼那麼氣定神閒?你不冷嗎?”
“自從修了瓊華心法,確是沒有那麼怕冷。”
柳夢璃伸手探了韓菱紗體溫,猛然縮手,隻因那一探竟如觸了極冷寒冰,指尖一觸都要被凍傷。
“菱紗,你……”
話未說完,韓菱紗就急急忙忙地把柳夢璃拉到一旁結了冰棱的枯木叢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雙眼則緊緊盯著通往瓊華山門的道路。
不一會,傳來踏雪之聲。
邁步而來的是慕容紫英。
隻記得小時身體不好,後來家裡來了個算命先生,說隻要靜心修道,便可調理生息,不至早夭。於是上了昆侖山,入了瓊華,跟了師父。
開始的時候覺得有一天會下山,說不定明天就可以下山,回到家裡,再見爹娘,但日子就這麼過去,身子養好了,也沒見誰來看望過。
瓊華四季如春,若是不掐指細數年月,不知不覺會忘了時間流逝,而當數到第五個年頭時,由師父帶著,第一次到了寂玄道。
從山門出來,走過長長石道,踏入被萬年冰雪凍得僵硬的小道,第一眼看到的是一柄插在祭台之上的石劍。那石劍深青的顏色,而祭台是冰雪的純白,仿若與這冰寒之地渾然一體,立於此處,巍峨不倒,自有一番霸氣。
師父指著那把石劍道:“紫英,你以後就如這把劍一般吧。”
這把劍?
再度仔細去看。不卑不亢立於寒風之中,有禮有節儘顯修道根本,但總覺得師父想說的還有更多,此時此刻參不透。
“人之一生短暫。若是隻做一人,你能做到這劍的表麵。而修仙問道,便能成這劍的精髓。”
兩人一時無話,均看著石劍。
看著那劍,想了很多,卻不知是不是師父所要傳達的。
“紫英,”許久,師父再度開口,“為師不給你取名,你名仍是‘慕容紫英’。這樣,你可以選擇修仙,也可以選擇回去,做一個普通的人。”
“菱紗!夢璃!你們看!我打到好東西!趕緊生火烤了……”
雲天河一到山林就要打獵,這寂玄道名字是風雅但畢竟還是山野,放虎歸山,雲天河自然大展拳腳,不一會便扛了戰利品興匆匆地跑回來。那倒黴的獸類看著像長毛牛,名字很好聽,叫做“仙人騎”,不過現在死了,名字再好聽也沒用,一會火上一烤,管你是仙人騎還是野人騎,都是烤肉。
不過那個“吃”字未歡樂出口,雲天河就撞上了慕容紫英。
一人扛著頭死牛張著嘴喉裡卡著個“吃”字,另一人立於石劍祭壇前北風鼓袖心思剛從回憶中轉回來,相顧無言,倒是急得躲在一旁的韓菱紗連連念著“糟了”。
猶豫著該是出去打個圓場,還是該沉住氣,候這兩人繼續眼對眼看個夠,思前想後未果,又一少年聲追至。
“老大!等我啊!”
柳夢璃從枯樹叢後微微探頭,不禁問:“這人……是誰?”
韓菱紗也看,呆了。
把記憶來回篩個五六遍,再過個七八遍,沒一遍有這個人。
少年模樣十五、六歲,一頭長發腦後束了馬尾,一臉稚氣,一雙眼有著淺蔥淡綠之色,猶為鮮亮,宛若翡翠凝水。
眾人心裡都盤著個疑問之際,雲天河率先做出反應。
把仙人騎往身後一藏,舉手喝止:“這是我打到的,彆想搶!”
“我知道!老大武功很厲害,一劍就砍死這個大家夥,還能一下扛起來!我佩服得不得了!”少年看看自己兩手,胸前比劃一下,似乎總算想起來該怎麼做,於是一手握拳,一手立掌,相擊,“我決定一生一世跟隨老大!想變得和老大一樣厲害!”
“老大?我不是什麼老大啊……”雲天河偷眼看著慕容紫英,心裡一陣難受,“我也不想做什麼老大。”
這邊廂還鬨不清楚,話說得牛唇不對馬嘴,韓菱紗心裡就已經有個譜了。
不過這譜太離譜,讓她連連說了幾個“不會吧”才終於下定決心站起,大步走出來,柳夢璃趕緊跟著,不好意思地對慕容紫英笑笑。慕容紫英是又驚又氣,總之心裡絕對不是滋味,可眼前的事態不是他發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