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思緒萬千、寶劍相贈……(2 / 2)

雲天河心想你也不是愛劍愛得不得了?劍的壞話不敢說,好話也怕說錯,索性隻是聽,點點頭,怕說多錯多惹禍多。

“你還記得在禁地,掌門說的那番話嗎?”

“記得……掌門說羲和是魔劍,自己控製不了,還被它侵蝕,所以變成現在這樣……”掌門的壞話也是不能說,可好話自己也說不出口,於是簡單明了、實話實說,末了有些不高興慕容紫英怎麼說來說去又說到掌門身上,於是扔出一句作結,“就記得這些。”

“過世的宗煉師公曾說,劍有靈,但無好壞。劍與人相合則強,反之則弱。劍為無心之物,無論用劍者好壞。然瓊華人劍雙修,好的一麵是人劍相通,武功蓋世,卻不見另一麵……怪劍為魔劍,卻無人怪用劍者為狂人。”

瓊華宮中的那人,應是懂得這般道理的,卻為何像恐懼著失敗與錯誤,將一切過錯歸咎於一把劍?

“我不明白,掌門為何說那些話。但是世間又確實有著會擾人心智、噬人精血的魔劍。”

是人的錯,還是劍的錯?又或者,重要的是該相信,還是該懷疑。

掌門畢竟是掌門——這已經是用來逃避的借口。

宗煉師公的囑咐,多年的門派規則,最後是師父的期待……自己該做什麼?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是什麼?

仍然不明。

“……回去吧。”

雲天河慌慌張張站起來,拉住起身就走的慕容紫英。

“紫英,你覺得那樣的掌門奇怪嗎?所以你不想幫掌門,也不想把寒器給掌門了?”

沒法回答,也不想回答,抽回手,卻發現他握得很緊。回頭看他的臉,那表情……竟比自己更難受。

“……我沒這麼說。”

“但是紫英是這麼想吧?”

一語中的,猛然感到臉上火燒的燙,針紮一般甩開雲天河的手。

夜蟲的鳴聲斷了,寂靜砸落下來,在兩人的尷尬中慢慢沉默、化開,一直到一隻鳴蟲怯怯地叫了一聲,一切才如初。

“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休息。”

仿若什麼也沒有發生,就這樣平淡地囑咐一句,轉身離去。

結果還是沒有變,即使意識到自己在逃避,還是一如既往地逃避;即使意識到那少年在身後看著自己,還是一如既往地無法回頭。

紅橙燭光籠窗沿,墨色案前展書卷。少年靜夜不思眠,卷中埋頭煩心怨。煩的是何?是書中字句深奧?或是千絲萬縷、糾葛不清的情?

五靈劍閣草叢裡的夜蟲耐著性子不聲張,讓兩位少年屏息靜氣卻心煩得慌,可這煩的倒不是什麼書卷情愛。

其中一名較年幼的實在受不了,蹲了大半天腰酸腿痛,一屁股坐了地上,嚷道:“懷朔,紫英師叔真的喜歡夏鳴蟲的叫聲?”

“是璿璣忽然說它們的叫聲好聽,讓我捉幾隻給她,她要送給紫英師叔。”懷朔苦笑歎氣一聲,“師叔喜不喜歡倒沒什麼,但若是不理璿璣,她一定會每日纏著我,不肯罷休……”

“你!我就知道你一定瞎說!”

“我老早就告訴你了,是你一聽到‘紫英師叔’就……”

“哎!你想說我什麼?你自個兒總是璿璣長璿璣短的,喜歡人家小丫頭了還不認賬!”

這對師兄妹常常形影相伴,旁人這般想也在情理之中,懷朔卻又驚又羞,大晚上臉也能紅得發亮:“明弈!彆、彆胡說……”

明弈打了個哈欠站起來,不管懷朔滿頭大汗地辯解:“不抓了不抓了!紫英師叔才不會喜歡這種東西,你也快叫璿璣小丫頭死心!”

“紫英喜歡蟲子?”

雲天河搔著頭,硬是把一頭軟軟的黑發搔得跟草窩似的,這猛然出現著實把明弈和懷朔嚇了一跳,他不在意,低頭看看草地,走到一旁蹲下身,摸摸草叢,沒兩下,一抬手。

“嘿嘿,抓到一隻。”

明弈下巴都要驚掉。自己趴在草地上奮戰那麼久,什麼仙術都用上了,一條蟲腿都沒逮著,這小子竟然徒手就一隻!

“懷朔,紫英喜歡的是這種蟲子嗎?”雲天河與懷朔熟撚,自然問他。

懷朔湊上前看雲天河小心籠在手中的蟲子,驚喜道:“確實是夏鳴蟲!天河,你真厲害!”

“抓蟲子我最在行了!我再多抓幾隻給紫英。”

瞧他信心十足,那架勢是整片草地的蟲子均手到擒來。明弈心裡擔憂被他搶先,嘴上卻道:“我不信紫英師叔喜歡。”

“喜不喜歡,抓給他看看就知道了。”

雲天河難得手巧編了個蟲籠,抓好的蟲子放進去,又在草地上搜尋起來。抓了2、3隻入手,抬頭見懷朔一臉羨慕,而明弈雙手環胸,氣鼓鼓地瞪過來,想走又不走。

“你們也想抓蟲子給紫英?”

“什、什麼‘紫英’……你、你目無尊長、不懂規矩,竟然直呼師叔名字!”本來是想糊弄否定,可這罵一出口,心中積累的老大不滿便一股腦全順出來了,指著雲天河罵道,“真是不公平,你們都有夙瑤師公指點劍法了,竟然還要纏上紫英師叔!而且身在福中不知福,天天偷懶、惹師叔生氣!如果紫英師叔教我的話……教我的話……”

“待你和紫英師叔說話莫要那般緊張,他便會教你了。”懷朔怕明弈說起來沒完,趕忙打岔,“天河,可否將捉蟲的訣竅傳授我一些,我再試試……剛才想用仙術把蟲子定住,卻是一碰就死了……”

明弈嘮嘮叨叨的義憤填膺雲天河聽不太懂,懷朔問捉蟲的事他可是了若指掌,立刻把明弈晾了一邊,飛快再編一個蟲籠放在地上,不一會夏鳴蟲竟然自己飛了進去。懷朔大奇,明弈也忍不住過來看他搞什麼“鬼把戲”,雲天河彆提多得意。

“徒手捉蟲子的方法你們學不來,這方法就簡單多了。以前在青鸞峰時,我就這樣在籠子裡放乾花粉引蟲子,看來對瓊華派的蟲子一樣行啊。”

“不過一點小聰明,我也會!”明弈說完就跑另一頭效仿去了。

雲天河數了數蟲籠裡的蟲子:“懷朔,我分一半給你吧。”

“多謝。但我還是想自己抓……抓給璿璣。”懷朔不好意思地笑笑,雲天河卻認認真真看了他很久,直看看到懷朔笑得僵了,“天河,有什麼……事嗎?”

“菱紗說女孩子討厭蟲,上次我把‘青亭’烤給她,她就很生氣,所以……璿璣會喜歡蟲子嗎?”

“自然不會喜歡,隻是……”又是慣常搖頭苦笑,“隻要璿璣想要,我便儘力抓給她。天河,你又肯定紫英師叔會喜歡這些蟲子嗎?”

“我……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如果紫英送我東西,不管是什麼我都喜歡。”

少年如此直言,不免讓懷朔一愣:“天河喜歡紫英師叔?”

“喜歡?我不懂。”

“不懂什麼是喜歡?”這更讓懷朔反應不及,可看雲天河又不是會隨口撒謊的人,那絞儘腦汁思考的模樣不禁讓人會心一笑,“那不妨把蟲子送給師叔,說不定就明白了。”

門前兩盞蓮花石燈,籠了光暈,看著特像即墨海上漂的花燈,直暖到人心。可石燈之上屋角,左右各懸一把寶劍,震懾之氣銳利直刺雲天河,把他鎮在慕容紫英房門前繼續左右為難。

雲天河感歎闖野豬老巢都比這會容易多了!

“野豬?”

門吱呀打開,慕容紫英立了門前。

素色長衫,藏藍罩衫,發冠散了,一頭青絲隨意挽了腦後,沒有白衣藍衫之時的一絲不苟,卻也不減人前嚴肅氣勢。

“我沒說‘野豬’!”麵前人就算風流倜儻、英俊瀟灑,雲天河還是知道本質便是那個冰山師叔,趕緊往後跳了一步好被罵的時候彆那麼驚心動魄,“紫英,我……”

“怎麼還不回房?”

“我……”

“快回去吧。”

“為什麼總趕我走?我一直在瓊華宮外等紫英,等了那麼久,話都沒說幾句,你就不高興,要趕我走。為什麼?”

五味雜揉,說不清道不明,心裡到底什麼感覺。就是覺得很不甘心、很窩心,如果能像以前一樣,緊緊抓著他的手,即時一直被他念著“放手”,也好過現在動不動就把自己排斥在外。說“你不懂”、“你不明白”,說什麼“掌門畢竟是掌門”。

“……不是要趕你……”

自己的表達永遠不對,永遠讓人誤會,可不知如何辯解,猶豫著,終究也沒多說什麼。

“我不聽話你會不高興吧?這些送你……”小小的蟲籠塞到慕容紫英手中,籠中的蟲子受了驚嚇,一動不動、一聲不吭,把雲天河的聲音顯得很沒底氣,“你不要不高興了……”

手被抓住,身子被往前拽,腳絆了門檻,一個踉蹌摔進慕容紫英懷裡。硬邦邦的胸膛,一點也不舒服,而身子一下被緊緊箍住,慕容紫英的頭就靠在自己肩上。

很痛,腳痛,身子也痛,慕容紫英總是很用力,而雲天河總是忍著不出聲、不掙紮。

被抱著雖然痛,不舒服,總好過被趕走,心裡不舒服也不知該往哪揉。

蟲籠掉在地上,蟲子隨著蟲籠蹦了蹦,待安靜下來,叫聲便慢慢響起。仿佛房中開了個小小的泉眼,細細的泉水從中擴散,蕩漾著,盈滿整個房間。擱在桌上的劍匣仿佛被喚醒,打開匣蓋,如同呼吸一般吐出幽藍的光芒,一把長劍緩緩升起,隨著入波瀾的蟲鳴聲,輕輕飄來,懸在雲天河身側。

“這把劍送你。”慕容紫英的聲音在雲天河耳畔響起,很低很輕。

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光,生怕看到的聽到的是夢,一醒全沒了,可被緊緊抱住,動彈不得,隻好傻傻地問:“真、真的?”

“真的。”深吸一口氣,雲天河的發軟軟地搔著臉頰,“天河,我想把寒器給掌門。即使你們都反對……”

“那我也給!”感覺到箍住自己的雙臂瞬間更加用力,勒得難受,可雲天河知道,要是他不用力,自己感覺到的就會是輕微的顫抖,“菱紗可能會罵我,說這樣做會發生不好的事情。如果真的是這樣,做錯的事也算我一份,紫英不要一個人擔著。”

“還有一事……你可不可以把望舒劍借給掌門?”

方才還覺得那把劍很漂亮,很想握在手中仔細端詳,聽到這問,沒來由的覺得紮眼了。

“為什麼?”

“因破冰需借助望舒之力。”

如同望舒一樣的藍色劍身,映著少年皺著的眉。不想看到自己這番表情,覺得很丟臉,悄悄埋下頭,埋在緊抱自己的人的臂彎裡。

“這劍真像望舒劍。”

“不過是形似罷了……”

“為了要借望舒劍,所以用這把劍來換嗎?”

“並非如此!”慕容紫英語氣變得急切,“這劍早就鑄好,可我找不到相送的機會,而此時……卻真的像為了借望舒而……望舒劍所用之材可遇而不可求,何況終我一生,鑄劍之術也難及宗煉師公,又如何能再造一把……”

永遠抓不住時機,抓不住與人相處的訣竅,一心沉迷於鑄劍,也許也是一種逃避。

慕容紫英,你要逃避到哪裡……

“我借!”雲天河揪住慕容紫英的衣襟,仿若下定決心一般,仿若不讓自己產生任何動搖一般,“我借!”

“天河……”

“我不知道那個師公鑄的望舒劍到底有多了不起,但是那個師公就算……就算‘窮了一生’,也鑄不出紫英這把劍!所以借給掌門也沒關係,借多少次也沒關係!”

雲天河發誓一般說著這番話,就在慕容紫英耳邊,響亮得讓他身子震了震,良久,他“嗯”了一聲,雙臂的力道稍微放輕,環著雲天河,轉了頭,唇貼了雲天河耳畔。

——謝謝。

頓了一下,還有……

——喜歡嗎?

我爹說,月亮要多看看,因為月亮的光很漂亮,柔柔的。

我爹說,望舒劍是娘的遺物,記得這點,就夠了。

我爹還說,娘很漂亮,自己總忍不住多看看,後來發現娘很怕寂寞,所以兩個人在一起了。

菱紗說,喜歡一個人是總想和那個人見麵。

夢璃說,喜歡一個人是總想和那個人在一起。

爹是喜歡娘的,那我呢?

我總想多看看紫英,想在一起,這就是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