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有自己的人生,也要過自己的生活。但姐姐向你保證,如果姐姐真的像上次那樣離開,也隻是暫時的。因為姐姐也會像今天這樣,重新出現在你麵前。”
“所以,也請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想儘任何辦法回到你身邊的。”
談忠信垂頭沉默,沒有回答。
“等我回來,你還像這次一樣,把我不在的這段時間發生過的所有事都一一講給我聽,好不好?”
他不開口,陳麥就耐心地等待著。
直到光線從他的臉上移到身後的灰牆,在角落折起,才聽到他小的不能再小的聲音:“好。”
聽到他答應,陳麥露出笑臉,拍了拍他的肩說:“好了,那你繼續講吧。你們遇到老虎後,是怎麼躲開的?”
談忠信並沒有繼續再講,而是問她:“今年八月秋闈,姐姐可以待到那時候嗎?先生說我的能力不錯,我想在中榜後能立刻將消息說給姐姐聽。”
聞言,陳麥臉上的笑容停滯。
她想了想,反問他:“你知道杜甫嗎?”
談忠信點點頭。
“你讀過李白的書嗎?”
談忠信依舊點頭。
“杜甫六七歲就能作詩了,在我們那個時代,他被稱為詩聖。李白呢,在我們看來,他一人就是半個盛唐。”
陳麥看向他,問,“你知道你和他們的共同點嗎?”
談忠信對她的話不明所以,搖頭問:“我與他們,有何相同之處?”
“沒有。”陳麥回他,“李白一生都沒有參加過科考。杜甫倒是參加過,但在他考取進士那年,卻因一句‘野無遺賢’落榜,那場考試中沒有一人考中。”
“小一不懂姐姐之意。”
陳麥語重心長道:“好男兒誌在四方,這世上又不止科舉一條路可以走。你看看流傳千古的名家詩人,一大半都不是因為考中進士成名的。再說了,你要真心想走這條路,隻管悶頭往前走,結果什麼的,等你考完再想也不遲。”
談忠信認真揣摩著她這句話,總覺得她話中有話,剛想細問卻又聽到她在催促。
見談忠信忘記了先前的提問,轉而繼續講他遇到的有趣之事時,陳麥緊了緊身上的衣裳,大鬆口氣。她一番胡言亂語將談忠信糊弄了過去,就是不想回答他的問題。
糊弄他的原因有兩個。
其一,她作為已經見證過多次談忠信人生的旁觀者,當然知道他在今年的秋闈落了榜,再考中舉也是六年後的事情,但她不想現在就說出實話,讓他因為提前知道結果而失落。
其二,她確實無法給出肯定的答案,因為她對自己在這裡的未來,真的一無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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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兩人麵對麵地坐著,說起彼此生活中的事情時,一人站在門外停留許久,透過門縫觀察裡麵的情形。
當看到房間內談忠信時而笑、又時而難過的模樣,葉嫂嫂大感震驚,她顫抖地伸出手放在門上,卻在下一刻轉頭跑了出去。
她很快跑到鄰居趙大姐家中,氣喘籲籲地大聲問:“趙大姐,您先前說的那個大師,他現在人在何處?”
被問話的趙大姐身材圓潤,臉上肉感十足,她頭上裹著普通農家女人都會戴的素布巾,身上的麻衣被她撐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
葉嫂嫂來時,她正在堂屋切菜,十個指頭猶如剛拔出土的水蘿卜,淡黃臃腫中帶著一道道裂痕。
見隔壁的葉小娘子匆匆跑來,她趕忙放下手中的菜刀,又在抹裙上蹭乾淨手掌的水漬,上前迎道:“怎麼了?是不是你家那苗子又魔怔了?”
趙大姐生在農家,長在農家,後來又嫁給了農戶,一生沒見過幾個讀書人。於她而言,讀書人就像稻田裡的秧苗,輕易會折,須得除草施肥,精心嗬護,才能讓它結出果實來。
自然而然,談忠信就是她眼中不可多得的秧苗。
葉嫂嫂微微喘氣,坐在矮凳上向她哭訴:“先前得您幫扶,給小一請了郎中,讓他服了幾帖藥。眼看他這些日子慢慢好起來,可怎麼……怎麼就又變得更嚴重了呢!”
她回想起剛才在門外看到的場景,見到談忠信坐在凳子上對著空氣講話,一下興奮、一下又落淚的樣子,不禁為他如今的精神狀況感到憂心。
“原先公婆離世,他也深夜驚醒過,哭過不少次,後來大了,堪好了些。上回見他那樣,我隻以為他是思念公婆,便不曾多想,可今日看到他在屋裡自說自話,再連係他這期間異於平常的行為,小妹是真的害怕。”葉嫂嫂說著抽泣起來,“您說,小一他若是真得了癔症,小妹我該如何向公婆交代?又該如何向淳哥哥交代?將來九泉之下,我又有何顏麵再見他們!”
見她垂頭低泣,王大姐也忍不住為她難過,拍著她的手背安慰道:“葉妹子,你也彆將事情想壞了去。說不得,那就是因為你家秧苗整日裡念書念得累了呢?他不好跟你說,才會自個兒和自個兒說話,打發心中的煩悶呢!”
葉嫂嫂搖頭,接過王大姐遞來的帕巾,一邊抹淚一邊說道:“王大姐有所不知,小一這孩子從小便喜愛念書,絕不會對詩經等物厭煩。小妹隻怕……怕他沾上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她抬起頭,看向王大姐:“記得您提起過,您娘家那個整日哭鬨的小兒,就是被捉鬼大師擺陣作法才好起來,可是如此?”
王大姐認同地點點頭。
“可煩請王大姐幫小妹問上一問,那位捉鬼大師他可願意來這裡?”
聽到她的話,王大姐皺起眉,兩條又粗又黑的眉毛像兩個正在蠕動的大蟲子,七高八低。
她看著眼前的小娘子,不確定地問道:“你是想給你家那根苗,作法驅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