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麥從夢中醒來,望了望窗外的天。
——又是陰天。
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讓人感到發愁,路上濺起的泥汀準確無誤地打在了筆直的西裝褲腳處,陳麥撐著雨傘站在天橋上,望向霧蒙蒙的天空。
灰色的雲漂浮在半空,雨點穿過它們落到了四處。
雨變幻著不同形狀。
尖細的雨落在了玻璃上,呈斜斜的針狀;圓鈍的雨落在了傘麵上,黃豆大小。
各種形狀的高樓層層疊起,像一座座陡峭的山峰,也像一座圍城,無情地困住了裡麵的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相互撕扯、自我掙紮。
陳麥抬頭仰天看著矗立在周圍的高樓大廈,望著她置身的世界,忽然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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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普普通通的一個工作日,上午忙著準備材料,下午忙著開庭辯護,當陳麥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出租屋,兵荒馬亂的一天卻還沒有結束。
她打開桌燈,開始起草下個案件的代理意見。
寫完材料後已經到了深夜,萬家燈火也隻剩下屈指可數的光,陳麥伸了伸懶腰,眼角瞥到了桌上那方硯台時,腦海中立刻冒出“黃庭堅”這個名字。
不知怎麼的,她覺得這個名字近來似乎聽過很多次,直到想起了夢裡那本“豫章黃先生文集”時,不禁笑出了聲。
從前她始終認為夢就夢,現實就是現實,卻沒想到這一周的連軸轉竟然讓她差點分不清夢境與現實。
高入雲霄的幢幢大廈中,一格格玻璃窗整夜長明,馬路兩旁的路燈在黑暗中點亮。
坐在桌前的人望著窗外夜景,手指不停地在硯台上畫圈打轉。儘管天色漆黑,時間慢慢來到了淩晨,桌前的人依舊沒有起身的想法。
陳麥並非不想睡覺,而是睡不著。
雖然她心中依然牽掛談忠信,可她更在意現實中的事情。
衛生間確實是公司的八卦聚集地,但卻不是流言的源頭。她也曾聽到過她和汪智的流言蜚語,隻是並沒有放在心上,可她卻沒想到流言愈演愈甚,傳言也逐漸開始離譜。
她不否認她從汪智手中接過幾個案子,但也並非什麼情人關係、皮肉交易,是她沒日沒夜的工作爭取來的。
她想不明白,為什麼她上班寫材料、下班寫材料,就連周末都在查資料、寫文書,在彆人口中卻成了熱衷於脫衣服的人?
想不明白還要想的後果就是平白浪費時間。
直到沉垂厚重的夜幕慢慢褪去,路燈驟然熄滅,高矮不一的建築群反射出金光,城市才漸漸開始蘇醒。
晨起運動的年輕人、公園旁打太極的老年人,道路上稀疏的車輛,組成了嶄新一天的開頭。
這世上總有和地球自轉反著來的人。
那個坐在桌前一夜的人,那個一整夜無所事事的人,終於抵不過瞌睡蟲來襲,趴在桌上睡了過去。
……
當陳麥睜開眼,發現周圍的景象很陌生。
她似乎來到了仙境,一個空曠看不清方向的地方,四周是濃濃的白霧,腳下是棉花般柔軟的雲彩。
空中漂浮著許多攜帶五彩畫麵的透明泡沫,自下而上地,輕輕圍繞在她身邊。
她想要看清上麵的圖像,可又被薄紗般的白霧蒙住眼睛。
仙境內似乎除了她再沒有其他人。
然而在朦朧中,她好像聽到了小女孩如鈴鐺一樣清脆的笑聲。
她順著聲音來處看過去,卻隻看一個極為模糊的背影。
隨著耳邊的笑聲漸漸明顯,那個背影也愈來愈清晰。那是一個紮著雙馬尾,穿著白色公主裙的小女孩。
這時,蹲在地上玩耍的小女孩回頭,朝她的方向叫著:“媽媽,快來和我一起玩!”
陳麥摸不準現在是什麼情況,白霧籠罩四周,她甚至看不清小女孩的臉。
可當小女孩開口時,她的心卻跳動得很快。像是害怕失去什麼東西,她忍不住上前靠近,想要靠近那個於她而言陌生的小女孩。
她剛向前走兩步,有人和她擦肩而過,去到了小女孩的身邊。
看著前方一大一小玩得正開心,陳麥也意識到剛才不過是她自作多情,她自嘲地笑了笑,看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可就在她轉身要去找出口時,身後有人叫住了她。
她停下腳步,回頭看向她們。
那個女人牽著小女孩慢慢走向她,說:“救他。”
看著眼前和她一模一樣的人,陳麥揉了揉眼睛,以為是自己看花了眼。
與此同時,抱著玩偶的小女孩也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角,用稚嫩的聲音說:“救救她。”
陳麥搖搖頭,隻覺得這個夢很奇怪。她剛要開口向她們解釋,卻發現麵前的兩人已經消失不見,似乎融於了白霧之中,而她的周圍也開始慢慢有了變化。
薄霧很快散去,露出湛藍的天空和疊疊重嶺,她低頭看下去,發現腳下踩著的也不再是鬆軟的白雲,而是硬實的土地。
遠處高山連綿不絕,群鳥盤旋半空,古樹參天而長,沙沙樹葉聲和空靈的鳥叫猶如天籟,一切自然饋贈的,都讓人感到心曠神怡。
相比於剛才讓人壓抑的景象,陳麥覺得這才是真正的仙境,深深地舒了口氣。
隻是她心中的這份舒暢卻在看到前方攜手的兩人時蕩然無存。
她瞪大雙眼,震驚地看著懸崖邊的兩個人,用儘畢生力氣大喊其中一人的名字。
洪亮的聲音回蕩山間,那人似乎聽到了她,回頭看她的方向。
發現他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陳麥頓時鬆了口氣,疾步上前,邊走邊罵:“談忠信你瘋了嗎?這麼高的懸崖要是真的摔死了怎麼辦?”
她氣得搖頭,又慌得不行,繼續罵道:“你長腦子了嗎?讀書讀到狗肚子裡了?你不是說要參加科考嗎?說了讓你聽話,為什麼不聽!”她本以為談忠信已經度過劫難,沒想到一睜眼卻又看到他站在了懸崖邊。
談忠信自知有愧,便低著頭由她訓斥。陳麥自然也毫不客氣,雙手叉腰指著他罵起來,說話難聽入耳。
“跟我回去。”罵完了談忠信,她便要拽著他回家。
談忠信站在原地不動。
陳麥轉身看向他,冷笑一聲:“真是能耐了啊!”
談忠信低頭沉默著,卻依舊未動。
兩人這邊拉扯著,忽然一個女子的聲音打斷了他們:“你是何人?來摻和我與談哥哥的事?”
如玄鳥般輕靈的聲音傳入他們耳中,讓兩人都忘記了爭執,不約而同地看向她。
女子似乎並未注意兩人的異樣,看到他們牽著的手,眼淚當場落下:“原是我自作多情了,本以為談哥哥你是鐘情於我的,如今看來事實並非如此……”
柔聲哭泣的女子模樣清新秀麗、白皙可人。淚滴像一顆顆鑽石點綴姣好的臉龐,發絲垂在耳邊,也更添她幽蘭氣質。
不用猜也知道,她就是談忠信一生最愛的人。
不過陳麥現在可沒心思繼續欣賞女子的美麗麵容,因為除了製止他們跳崖,她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她撒開談忠信的手腕,轉而握住袁芷蓉的,著急地問:“你看得見我?你真的能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