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簷下珠雨洗清秋 第六章 簷下……(1 / 2)

幽幽宮門深幾許 洳苡 6860 字 10個月前

連著幾日,我都讓婼水去悄悄打聽,隻盼能得到父親入宮覲見的消息。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那日午後,婼水興衝衝的跑來告訴我父親正在上書房與皇帝商議國事。我略略想一想,對婼水道:“還是由我親自去吧。”

婼水連連搖頭道:“小姐,這可不合宮規,若是被人發現,豈不獲罪?”

我堅持道:“你去我總是不放心,何況我亦許久未見父親,自有一番體己話要說。”

婼水道:“那奴婢陪小姐一同前去,路上也好有個照應。”

我一邊拆下發髻上的珠環金釵,一邊道:“兩人前去更是顯眼招人懷疑,我隻扮成普通宮女,旁人不會注意。”

婼水見我如此堅持,隻好作罷,於是為我挽了尋常宮女的雙平髻,發間隻點綴一支累絲珠釵,彆了兩朵小小的淺粉絲絨絹花,再無其他裝飾。我對著鏡子左右顧盼,一襲碎花粉色宮服恰如其分地貼合著窈窕身段,隻覺更顯清麗秀氣。

眼下已近酉時,我擔心宮門下匙便匆匆趕去,彼時天際烏雲含雨重,正密密壓著宮宇簷角,擋著日光撥不開。沿著朱紅宮牆一路走,繞過禦花園便是皇帝日常起居的淩雲殿。偶有內監宮女經過,我隻躲得遠遠的,將頭低低埋著,恨不能鑽進地底。我知上書房在淩雲殿附近,可淩雲殿左右各有數間小閣偏殿,一時要尋卻也沒了方向。而且除了隨侍的內監、宮女、護衛,閒雜人等一律不得入內,因此更是焦急萬分。

正在躊躇猶豫間,忽見遠處走來一列侍衛,各個持著凜凜佩刀列隊巡邏,嚇得我急忙縮首,隨意挑了一間閣間便躲閃進去,待那扇宮門輕輕合上,我的心跳簡直快要撲到嗓眼口。

慢慢回首,才發現進的是一間明亮的宮室,偌大的案幾擺在房間的正中,案上擱著筆墨紙硯和幾堆山似的書。房間的西麵擺了一麵的八寶格,上頭裝飾的儘是青花纏枝瓷器與琺琅掐絲古瓶。

我隻從門縫裡探看,準備待侍衛一走便離開,誰知背後竟然有人聲傳來:“是何人?”

我一驚,連忙捂住幾欲呼出的驚聲,轉身回看,竟又見到了那日眉宇清朗的男子。此時他正立在我身後不足一尺之處,眼神炯然。他身著一襲靛藍色江濤雲紋便服,玄色的袖口繡著碧波潮水紋飾,頭戴金冠,更是顯得溫文爾雅、清新俊逸。

我稍稍放下心來,道:“原來是你。”轉念一想又不對,不由警覺起來,問:“閣下怎會在此處?”

他一眼便認出我來,眼神上下打量我一番,含笑道:“正……正好今日當差,你怎麼這番打扮?”

我垂首看自己的宮服,隻覺臉上火辣辣的燙,窘迫道:“千萬不可對外人說,否則我可要惹上大禍了。”

他若有所思道:“哦?說來聽聽。”

我咬著下唇,遲疑著不肯說,他竟箭眉輕揚威脅道:“不說我可要喚人來了。”說著便想揚聲叫人。

我忙道:“彆彆彆,我說就是了。我……我是中書省中書令林雲毅的嫡女,隻是聽聞母親在家中染了重病多日未愈,我擔心母親身體,但卻無法回家探望。今日父親被召進宮中商議國事,可是非召無法與父親相見,我思母心切才出此下策。”我小心翼翼看他一眼,繼續道:“我本打算在禦書房門口等父親,隻問幾句母親境況,不想在外頭差點撞見一班侍衛,心急之下才誤入此處。”

他看著我,語氣卻是溫和:“這可是欺君罔上之罪。”

我心裡何嘗不知,若是此人宣揚出去,萬一被皇上知道了以為是後宮乾政,那可是要牽連父親獲罪的大禍。心裡飛過一萬種可能,紛擾的思緒如同千縷絲萬張網,糾纏不散,眼裡盈著的半滴淚幾欲要落下來,我飛快看他一眼怯怯答道:“我知道。”

他見我楚楚,眼底已是不忍,遂安撫道:“放心,我不會同外人說。前幾日你手上的傷如何了?”

我見他不再提擅闖之事,不由鬆了一口氣,遂答道:“多謝,已是痊愈了。”

正言語間,漸聞門外有大雨瓢潑之聲,順著窗外望去,隻見外頭急雨瀟瀟,如撒下銀珠無數,劈啪打在屋簷似玉珠落盤,四下彈開。我口中“哎呀”一聲隻覺不好,出來著急竟然忘記打傘,這下可越發回不去了。他見狀,竟暗暗一哂,我頓覺尷尬索性不再言語,隻是在他身邊觀這簷下的一簾珠雨紛紛。一段靜謐凝在我與他之間,將時光編織如綢,寸寸秋水靜。

不知何時,門外走近一個內監,隔著門輕喊道:“皇上,戶部侍郎姚大人求見……”

我訝異得直欲咬掉自己的舌頭,他是皇上?他居然是皇上!

我羞愧得無處遁形,隻盈盈拜下,道:“嬪妾禦前失儀,請皇上降罪。”

他輕輕頷首,卻無責備語氣,隻溫和道:“以後可不許這樣胡鬨了。”又揚聲對門外道:“讓他在偏殿等著。”

我臉紅的如方飲下一壺烈酒,直燒到了脖子深處。他見我雙頤酡紅,亦不由得怔了怔,良久方柔聲道:“你父親已經出宮了,現有外臣在不便,朕遣攆轎送你回去。”

我依宮規福了福,道:“謝皇上恩典。”便退了出去。

腦海裡嗡嗡的一片懵然,自己如何回的宮已是不知,隻記得坐在內閣裡手仍是涼的。婼水見我坐攆轎回來已是大驚,看我嘴唇都漸漸發白更是失措,連連問我:“出什麼事了小姐?見著老爺沒?”

我搖搖頭,隻是默然無聲。

第二日,我得到宮中消息,皇帝親降禦旨賜了禦醫去林府為中書令夫人侍疾,這是宮中前所未有的恩典。莫名的,在這微涼的深宮初秋,心裡湧上一絲暖意。

十月三十是太後的五十大壽,這天萬裡晴空,秋高氣爽。

一早,皇後便領著眾宮嬪至太後的宮殿請安禱祝,送上各自的賀禮。我親自擇了從林府帶來的金製寶冠瓶,放入紫檀木的大匣子中,攜了音沐,給太後獻賀禮。金製寶冠瓶是當年太祖皇後的陪嫁之物,輾轉賞賜至林府,金貴無比,也襯得上太後的五十大壽,不至於讓旁人小覷了去。

到了晚上,皇上便在宮中大擺壽宴,不僅宮中女眷為太後祝禱,連一些朝中重臣和皇親國戚也被邀入其中,可謂是宮中空前盛大熱鬨的宴會。

我擇了件桃紅色宮衣,挽了個朝仙髻,飾以纏絲鑲珠金簪,插上點翠蝴蝶花鈿,又在發尾上彆一對千瓣銀菊押發,雖不珠玉滿頭,倒也莊重得體。

蘭熙宮與擺宴的聆韻閣並不很遠,我便和綺纈兩人緩緩而行。經過禦花園時,便遠遠聽見一群小太監們在湖邊假山後談論著。

隻聞一個聲音道:“嘿,告訴你們一件新鮮事兒,今兒個太後壽宴還邀了個將軍來。”

另一個有點老成的聲音道:“這有啥好大驚小怪的,晚上好幾位朝中大臣們都會來呢。”

又是那個聲音:“將軍自然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怪的是這將軍似乎是打了敗仗回來的呢。”

一個稍微年輕點的聲音道:“哦?居然有這等事?那倒是怪掃興的,你說太後她老人家壽辰請個敗仗將軍來做什麼?”

那個老成的聲音道:“這我們當奴才的哪能知道……”

還未說完,這時遠遠的又跑來個小太監,道:“你們還杵在這兒做什麼,許公公有事兒找你們呐,趕緊去罷。”這樣說著,那群人便散了。

綺纈見他們走遠了,便自言自語道:“不知是哪位將軍這麼受器重。”

我閃過一絲疑惑,會是他麼?旋即又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已經三年沒了他的消息,太後壽辰上的將軍又怎麼會是他?這樣想著,便到了聆韻閣。

此時,聆韻閣已是熱鬨非常。此次太後的壽宴按著孔府宴來擺,傳說孔府宴的壽宴上名菜佳肴非常精美,餐具講究,陳設雅致。菜肴名稱也各有寓意,如“福壽綿長”、“壽驚鴨羨”、“長壽魚”等,製作精細,其“一品壽桃”是孔府壽宴中的第一珍肴。皇上對此極是掛心,更是將孔府宴上的種種做的一應俱全。

後宮佳麗每逢這樣的喜慶日子,總是用儘渾身解數,將自己裝扮得秀靨豔比花嬌,粉膩酥融嬌欲滴,好讓皇上見了再也移不開眼。一想到皇上,我又記起了那日他那雙明眸,不禁臉上微紅。

壽宴卯時才開始,但各宮的妃嬪都提前到了,若是比太後、皇上都到的晚,那便是不合規矩了。於是眾宮嬪三三兩兩地聚在一塊兒,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

隻聞見不遠處的奴才們喚:“藝妃娘娘吉祥。”

回首看去,隻見藝妃和她宮裡的昭婕妤一起來了,於是和其他宮嬪一同向藝妃、昭婕妤行禮問安。因著昭婕妤與藝妃同住,素來交好,也得了不少皇上的寵愛,雖然隻是婕妤,宮嬪對她也有幾分敬重。

藝妃亦仔細妝扮過了,身著玫瑰紫丹鳳芍藥花紋宮裳,袖口邊繡著纏枝花卉,高鳳髻上飾以赤金花點翠步搖,又在另一邊插了一對點翠風頭步搖釵,襟前則彆了枚紅寶石鑲金胸針,襯得她越發高貴又帶著濃濃的喜氣。而在一旁的昭婕妤則穿了一身粉紅立領梅花卷草紋宮裳,恭敬地站在藝妃身邊對著問安的宮嬪們,一雙杏眼卻閃過一絲高傲與不屑。我微微抿抿嘴,心中暗自好笑,想起人們常道的話:兩個人若是處得久了,氣質性子上也會有幾分相似,昭婕妤和藝妃便是最好的例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