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夜來有誓兩心知 第六十五……(2 / 2)

幽幽宮門深幾許 洳苡 6261 字 10個月前

那日從賢妃處請安回來,惠婕妤攜著宮人聘婷而來,見了我眼波含笑,不過行了個平禮,笑道:“洛貴嬪安好。”

紫硯娥眉一蹙,我卻是不動聲色,笑答:“妹妹何須多禮,還不快免禮。”

我見她帶了一支極美的蝴蝶狀金絲攢珠簪,身上披了一件玫紅色海棠折枝樣的披肩,露出一襲緋色百褶裙,甚是喜氣動人,於是微笑道:“惠婕妤有新晉之喜,難怪人也神清氣爽,喜氣洋洋。”

她笑顏如花,謙卑道:“嬪妾又哪裡比得上娘娘有福呢,不過是得些薄寵罷了。貴嬪姐姐身子重,服侍起皇上來到底是不方便,妹妹隻能多替貴嬪姐姐分憂了。”

我暗歎柔佳宮近來寂寥,皇上又很是寵信她,不覺鼻間微酸。

那日一地的瓷破玉碎、四分五裂,他那樣的九五之尊、無上至權,竟被欺瞞愚弄至此,能夠想象他心中是何等的震憤盛怒,麵對他的質疑我無言以對,亦無力辯駁。

皇上,我從來不是以色侍他,而他震怒之下,卻再不給我一絲解釋機會,想必,是傷透了心。

回憶起那年清心堂中暮雲之下的偶初見,他因一闕《春江花月夜》駐足,禦筆親題的清心堂,閒置已久的生澀琴弦,如此種種到頭來卻原是因為那個她——仙逝的莊妃。就如同我從一開始便算計著他,而他,初初相遇時也瞞過了我。

我心中啞然苦笑,難怪,他知曉君煜之事後如此斷然決絕,原來,亦是因為前些年她的緣故。

終於,我略略斂起眼底傷感,臉上仍是端莊自若:“惠婕妤年輕貌美自是合皇上的心意……”

未待我說完,隻聞身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道:“隻是在這深宮之中,又有哪個不是曾深得皇上心意的呢?婕妤覺得曾經的藝妃虞氏如何?穆貴人周氏又如何?”她頓了頓,掩口道:“我竟是說錯了呢,婕妤資曆尚淺,又何曾見聞往昔穆貴人之盛寵,下場之淒慘悲涼呢?”

她著了一身鵝黃織錦宮裝,發間插了一支碧璽金簪,一對紅寶石耳墜瑩瑩閃爍,不是綺纈又是誰。

惠婕妤被她搶白得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急道:“瑾順儀,你……”

綺纈饒感不足,繼而道:“深得聖寵也隻在一夕之間,又如何能比貴嬪娘娘家世顯赫,身懷龍嗣來得金貴榮耀。”說話間略側首問:“洛姐姐,你說是也不是?”

我含蓄地微笑,正聲道:“惠婕妤聰慧伶俐,想必已知其中利害。”

惠婕妤聞得此番言語,羞憤難當,滿臉通紅,輕哼著虛福了一下便掉頭走了。

我扶了扶腰,道:“她既然裝著謙卑,你又何必去嗆她這一回。回頭她心裡委屈,在皇上跟前告上一狀,你豈非不值?”

綺纈回眸睨了一眼惠婕妤離開的方向,道:“我偏是看不起她那股狐媚樣子。前兩日我去淩雲殿向皇上傳太後旨意,不想在殿內撞見了黎氏。她竟坐在禦案前,皇上一手環住她共握著塊碧紅的雞血石,一手把著刻刀,正教她纂刻石章,那情景憑誰瞧見了,都要氣得瀝血。何況方才遠遠看她隻對你行了個平禮,真當自己有多尊貴呢。再說了,她也不會蠢得在皇上麵前明著搬弄是非,咱們皇上可是最喜歡她柔順謙恭的樣子呢。”

綺纈利利落落地將所見情形一一道出,腦海裡“嗡”的一聲浮現出他當日的那句話:

“你彆以為朕就非你不可。”

我忽而憶起,幾日前苡姿來我宮裡閒坐,遮遮掩掩地說起了在淩雲殿的所見之景。

那日苡姿去淩雲殿請安,剛進了宮門魏公公便匆匆笑著來迎,臉上神色卻很是尷尬。

苡姿未曾多想便入了殿,不料裡頭卻立著另一個人,定神一看是敬事房的徐公公,正托著盤子在皇上身邊侯著。

他沒有叫去,手指輕輕撫過墨綠色的牌子,指尖停駐在一塊牌子上並將它翻了過去,道:“跟惠婕妤說彆坐輦轎去朕那裡了,朕夜裡自會過去。”

那徐公公卻道:“是皇上,奴才會請容小主好生準備。”便轉身要走。

他抬頭看徐公公,有些訝異,道:“回來!你辦事可越發出息了,朕明明翻了惠婕妤的牌子,你扯上容婕妤做什麼?”

徐公公為難道:“回皇上,您方才翻的確實是容婕妤的牌子……”

他翻開綠頭牌看果然是,便輕咳了一聲道:“朕翻錯了。”當下又將臨近的一塊翻過去,道:“去讓惠婕妤好生準備著。”

苡姿絮絮說著這些的時候,神情隻是寥落,我聽了亦是微微驚愕,他寵黎氏竟然到這種地步了麼,眼瞧著六宮粉黛幾近無顏色,三千寵愛集一身。

這樣想著心底更是發寒,如同臥冰一般,寒得如錐刺骨。

原來,所謂君恩,不過如此。

我黯然道:“她如何不居位自傲呢?多久的功夫已晉位至婕妤,來日成一宮主位想來也是唾手可得。”

綺纈聞之更是不平:“靜婉儀如此金貴仍屈居她之下,更不說貴嬪姐姐你的恩寵了,而她家世不是頂好,又憑什麼隻低姐姐一肩?”

是嗬,惠婕妤一向心高氣傲,長得亦是美豔,哪裡是一宮之主便會稱心如意的,隻怕她覬覦的是妃位也未可知。

正如此想著,遠遠看見苡姿身邊的采露發足奔來,一見我就急道:“貴嬪娘娘,靜婉儀在宮中腹痛難忍,隻怕要生產了呢!”

我一算比預產之日早了半月,當下也是無措,好不容易定下神來,急道:“那還不快去請太醫去靜姝宮照料。”又對身旁的紫硯道:“快去稟告皇上和賢妃,道靜婉儀要生產了!”

到靜姝宮剛過巳時三刻,宮中上下已是忙做一團,好在太醫產婆等有所準備,我剛指了宮女進去服侍,就見皇上急切趕來。

數十日未見,隻覺他身量又清冽了幾分,他甫一見我神色仍是淡然,見殿內人來人往,不動聲色道:“彆站著叫奴才們衝撞了。”

我心裡一暖,抬眸看他,道:“臣妾心裡曉得。”

他見我如是說,語氣不再起任何波瀾,問道:“靜婉儀如何了?”

我道:“太醫方才進去看了,說是馬上要產子,雖比預產期早,卻也不礙事。臣妾瞧著那太醫老成,又是服侍苡姿的胎久了,想必信得過。”

他緩緩喘了口氣,像是自語道:“服侍靜婉儀的太醫經驗老道,最是謹慎妥帖不過。”

皇上前腳剛來,賢妃後腳就跟來了,匆匆向他行了禮,便滿臉急切,問:“靜婉儀可好?”

我答道:“回娘娘的話,還在裡頭呢。”

正說話間,便聞見苡姿痛苦沉長的低吟聲。

我急得坐不安定,起了身就想往內室走,賢妃忙拉住我勸慰道:“靜婉儀頭次生產難免痛苦難當,貴嬪也是有身子的人,產房血腥可不能入內呢。”

殿內的數個暖爐熏得屋子暖暖的,合宮鴉雀無聲,隻聞見宮女與太醫匆匆起落的腳步聲。時辰如細縫漏沙般緩緩而過,殿外也是靜默,不覺已是黃昏時分,緋色的流霞如一匹五光十色的織錦,籠罩在西邊的天際。

仿佛過了一世般漫長,終於聽見內室傳來嬰兒響亮的哭泣聲。

皇上倏地站起身來張望,我亦是釋懷。

不多時接生的嬤嬤抱了嬰兒出來,喜氣洋洋地跪地回報道:“恭喜皇上,靜婉儀小主誕下公主,母女平安。”

我心中的一塊大石終於落地,隻見繈褓中公主粉撲撲的小臉分外可愛,一張小嘴正微微呷著。

皇上抱過看了更是歡喜,忍不住笑道:“朕已有一子,今再得一女,如此甚好。”

賢妃亦是湊上前來看,笑生兩靨,道:“公主生得真是可愛,眉眼間像極了靜婉儀。”

我接過他手中的繈褓,嬰兒軟軟地睡在我懷中,纖纖小手微微搭著我胸前。

我抱著公主,又自持是苡姿長姐,趁著他的興致正高便試探道:“苡姿為皇上誕下公主,可是勞苦功高呢。”

他讀懂我話中之意,然對著我卻不肯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眼光略過我,轉向他處道:“靜婉儀性資敏慧,淑聲益茂,誕育公主有功,晉為靜婕妤,靜姝宮上下悉心照料婕妤有功,賞三個月俸祿,絲絹兩匹,即日昭告合宮。”

我依照著宮規微微欠身,垂首道:“臣妾替靜婕妤謝皇上封賞。”

合宮的宮婢奴才見狀亦跪倒在地,喜滋滋地叩謝隆恩浩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