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夜來有誓兩心知 ……(1 / 2)

幽幽宮門深幾許 洳苡 5048 字 10個月前

次月公主滿月之際,皇上賜其名瑢珈,瑢曰美玉相碰,珈為華貴首飾,當我反複讀著這兩個字時,不由會心一笑,天之驕女,掌上明珠,大抵就是如此了。

撫著愈加隆起的小腹,我暗暗憂慮神傷,雨中逢君煜的情景成為了他心中深深的介懷,上書房玉碎更是嫌隙愈深。而這個孩子的降臨,是否會如瑢珈一般令他欣喜,還是我的過去會成為他日後萬裡鵬程的枷鎖。

公主的滿月宴上,苡姿抱著瑢珈與皇上並坐主位,她一身橘色雲錦綢緞宮服,滿服繡著眾花呈瑞的花紋,寓意著百花盛開後的碩果累累與美好繁華。

而公主則裹著一件金玉滿堂圖案的正紅色厚衫,因著夜裡風涼,外頭披了一件金銀線相織的披肩。

宴上華燈如晝、羅裙盈盈,皇上與苡姿脈脈相語,宛若一雙璧人,君王威凜,姝女柔情,情致兩饒。

不遠不近的,我的目光循著他的流轉雙眸,於是輕輕舉杯,恭喜他喜得明珠,而他舉起一樽桂花蜜釀酒,視而不見,隻仰頭一飲而儘,觥籌交錯,一杯複又一杯,不久已然微醺。

宴會行至戌時三刻,我借言疲乏便提前告退而出。

深秋宮闕夜千重,霜降寒侵人。向晚池上的一季田田蓮葉早已枯萎衰敗,三三兩兩地橫在湖上。暮色秋煙,寒風蕭瑟中隻覺那寒意一寸寸的鑽進領口,衣袖亦隨著風舞動翻飛,雖未到寒冬卻是刺骨的冷。我倚欄遠眺良久,凝望之際皆是滿目蕭索。

音沐隨侍在身後,不禁上前為我披上一件碧玉青色織金絲披風,道:“娘娘,方才殿內暖和,眼下到了池邊,當心讓夜風撲了著涼。”

我隻愣愣凝望遠處,微瀾之上隱約浮現星光幾點,一重思,兩重愁,霏霏涼露薄恩寒。

音沐見我看著遠方怔住,憂心勸道:“娘娘,就算不為旁的,也為您肚子裡的皇嗣著想。”

掌中與指尖冰涼,耗儘了我身上所有的暖意。

終於,我輕聲道:“回宮吧。”

回到宮中,婼水服侍我浣手勻麵,鋪了軟褥伺候安寢。

我撐著偌大的身孕,慢慢斜靠在靠枕上,疲憊道:“臨盆近了,身子可是越發酸疼了,近日夜裡總是肚子發緊,真怕胎兒提早發動。”

婼水替我掖好被角,安慰道:“小姐且放寬心,還有月餘才足月呢,您孕中心思難免敏感謹慎,種種症狀也是正常。”

我暗暗垂首,兀自傷感起來,今日所見之景深深觸動了我的心弦,他對我若即若離的默然,隻叫我愈加如蟻啃噬斷肝腸。

遠處聆韻閣的絲竹笙歌仍隱約入耳,我隻覺渾身愈漸發冷,便困倦著合了眼,婼水放下新韶如意紋飾的床幔,悄悄退出至門外。

三日後,褚塞戰急來報,此次北部瓦剌來勢洶洶,屢犯邊關,蹂踐連洽旬日,數百裡煙火蕩然。他原執意禦駕親征,以萬乘之重,馭百萬之師,卻被群臣們極力勸諫:“兵者,詭道也,生死之地,存亡之道也,且天子討而不伐,皇上自可調兵遣將於京城,萬金之軀,國之根本,切不可有所折損。”

再三權衡之下,他終下決心親至京郊點兵,以振士氣。

夢回吹角連營,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他終於還是去了京郊,卻始終未再踏足柔佳宮一步。

其實,如果他不那麼決絕,如果他願意不那麼冰冷地質問我,或許,我不會那麼驕傲地較著勁。

我寧願他怨恨著我,即便是剜骨鑽心恨意,亦是一種強烈的感情。可是,他的心卻已是毫不在意了,他下定決心讓我泯然於他的眾多妃子之中,這許久以來,正如我不明了他的心意,他也未曾真正明白我此時待他的心意。

數個冷月無聲的秋夜靜靜度過,這一日仿佛掠過一場驚夢,夢裡我溺入深潭,漆黑幽深的水蓋頭蓋臉地撲上來,我腳下踩不到底,雙手隻是胡亂地抓著周遭的一切,卻是無處可依。我昏昏沉沉陷在寒水中,如臨冰窖,徹骨錐心的寒意像針尖般刺入骨髓。

不知過了多久,渾身的肌膚卻灼痛起來,身上亦是滾燙,迷迷糊糊中才發覺原來是發了熱。強撐著未曾喚人來,昏昏沉沉地熬到了後半夜。

值夜的音沐進殿服侍時,見我兩頰緋紅病懨懨地斜臥在床上,心知不好,伸手一摸,忡忡道:“娘娘,您臉色不好,身上竟這樣的燙,怕是著了風寒。”

我腦袋裡嗡嗡的,隻得輕輕“哼”了一聲,口中乾痛卻是說不出話來。

音沐連忙遣了瀲月去找太醫,又叫小旋子連夜去京郊營帳稟報聖上。

我心裡鬱結難解,喉嚨乾澀,勉強道:“不準告訴他……”說完又渾渾噩噩地昏睡過去。

睡夢中仿佛聽見門外傳來斷斷續續的細語輕聲:“主子們置氣,你竟然也跟著糊塗起來了麼?”

“奴才隻怕娘娘重蹈前頭莊妃的覆轍,惹惱了皇上……”

“皇上何時這樣待過莊主子?你難道還看不出來嗎?娘娘是皇上真正心尖兒上的人,又豈是昔日莊主子能比的?何況娘娘如今懷著子嗣,若是出了紕漏,皇上定第一個拿你作筏子……”

門外的竊竊私語聲雖然壓得極低,可卻明鏡般地傳入心底。

夜久無眠,霜灑軒窗,我匐在床欄隻覺胸悶心慌,婼水端著一杯熱茶,道:“小姐,怎的突然燒的這樣厲害,快喝下這熱茶,早早散了熱發身汗才好。”

窗外不過漏進了幾絲秋風,我便不由得寒栗,緊了緊身上的外裳。

婼水見狀,連忙起身密密實實地闔上那雕花欄窗,不漏一絲縫隙。

“不礙事,不過是發熱而已,我吃了藥便好了,咳咳咳……”正說著,喉嚨一癢卻不由得咳了起來,一時間麵紅耳赤,久不能止。

婼水急忙幫我輕輕撫背,道:“小姐可不要憂思過重了,過會兒宋太醫便來了,讓他再開幾副妥帖對症之藥,想必幾日便好。”

我嘴角勉強一笑,由著婼水又喂了幾口水,隻覺精神實在萎靡,便又臥了下去。

漫漫不儘的長夜,我渾身滾燙,昏昏沉沉不知眠了多久,忽覺腹中一陣一陣微疼,起初還能稍稍忍住,後來那疼痛似夾雜著尖刺的漁網般緊緊裹住我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