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夜來有誓兩心知 ……(2 / 2)

幽幽宮門深幾許 洳苡 5048 字 10個月前

婼水驚覺我的輾轉反側,忙詢問:“小姐,您昏睡了一天一夜,總算是醒了,可有哪裡不舒服?”

我緊緊捏住她的手,無力道:“我腹中疼痛不已,隻怕是提前發動了,趕緊去喚宋太醫。”

原本鴉雀無聲的殿中,須臾已經人聲喧嘩,宋太醫早已至柔佳宮,原本正在堂外抄方抓藥,婼水去請他時,便疾風勁步第一時間趕了來。

仿佛過了一季之長,門外傳來一陣沉重又悉索的腳步聲,忽而又止住了。

隻聽宋太醫在門外連連低聲勸道:“皇上,產房血腥您是萬不可進的,您龍體尊貴若是被衝撞了,那臣即便是萬死也難辭其咎,還請皇上在偏殿等候,臣定保娘娘與皇嗣平安無虞。”

“若真是無虞,貴嬪為何會發高熱又提前產子?”那語氣深不可測。

“娘娘憂思過重,前幾日又受了風寒,免不了動了胎氣。皇上天子貴冑,聖躬忌諱,切不可壞了祖宗規矩,此處由微臣穩婆守著,還請皇上三思。”

“朕便是那天子,那些勞什子規矩拘不了朕!讓開!”

“皇上,萬萬使不得,奴才知道您心裡惦記著貴嬪主子,一聽主子出事急得連夜換了兩匹輕騎一路狂奔回宮,可若是讓太後她老人家知道了,聖躬若因此事有個萬一,奴才們縱使有一萬個腦袋也不夠砍啊,貴嬪主子在裡頭受苦,您在外頭心裡受苦,主子娘娘現下知道您來了,自然會知道您的心意。”

魏公公又哪裡阻擋得住,他沉聲一嗬:“讓開!”隻聽那殿門被重重推開。

身邊傳來一陣熟悉龍息香,恍惚間,隔著紗帷的我惺忪瞥見了他一襲戎裝,身披獸麵吞頭連環鎧,腰係勒甲玲瓏獅蠻帶,風塵仆仆而來。

他竟這樣,未卸鎧甲,身披戎裝,來到了我麵前。

不知何時,殿內的宮人紛紛退了出去,夜裡寢殿寂寥寧靜,冷月如霜凝結滿地,隻在理石斑駁淺紋上染出一層霜暈,遠處滴漏斷夢人初覺。

他的指尖觸到我滾燙的額頭,沉沉問道:“怎的突然就發起熱來了?”

我將頭彆轉過去,忍著陣痛,不願看他如星辰般爍爍的雙眸。

他輕輕歎息了一聲,終於倚在身後將滾燙的我擁入了懷中,“小旋子一進營帳來報,朕便知道朕是徹底輸了,終究是朕來晚了。”

是有多久沒有聽見他這樣真切的聲音,自那日過後,一切與他對話都是淡然且冷漠的,好像瑞雪裡藏著的尖利的金釵,深埋在冰天雪地下,卻深深地刺痛彼此的心尖。

“其實朕上回什麼都瞧見了,你們在亭中相依避雨,那神情與姿態仿佛是多年的舊相識。朕當下就起了疑心,可是朕心中一直隱忍,一直不願去試探你,因為朕知道,若是捅破了,朕隻怕要失去你。但是,心中煎熬的滋味真是不好受,讓朕如坐針氈、坐立不安,所以朕還是派人去暗中查探了。”

“原來你和易君煜竟有如此深厚的淵源,而你居然一直瞞著朕,瞞得真是滴水不漏。”

“所以那日禦書房中,朕見你那樣為他跪下,言語中皆是維護,而你手腕上的那道疤,更讓朕惱羞不已,你竟願意為了他,連性命都不顧,那麼這些年來,你究竟把朕當成了什麼?”

我聽得出他言語中的痛楚難堪,像一把鈍刀,在心口割了一下又一下,猶如生生的切膚之痛。我不由得默默攥緊了手指,水蔥似的指甲深深的切入了掌中,留下一道道甲印,如剜心之痛。

“這些前塵姻緣讓朕無所適從,原來從一開始便錯了,朕終於回憶起你入宮那年的元宵佳節,在萬曲橋千燈映輝中賞燈的你,題下恨君卻似江樓月的你,朕曾以為朕是你筆下的君。

“那時朕將禦史台中丞之女唐婧頤賜婚給他,你與他遙相對視,在你心裡是否存著‘相見亦無事,彆來常憶君’的念頭?以至於後來的初次侍寢,你真的是心甘情願的嗎?”

愧疚漸漸湧上心頭,確實是心虛的,我憶起當時初入宮闈,無法全心全意沐皇恩,仿佛自己的心被揉碎成兩半,怎樣也無法完整。

雙眸不由得蒙上一簾水霧,眼前的明黃交錯著的五色織錦簾幔漸漸扭曲模糊起來,一滴飽滿的淚珠凝在睫上,終於墜墜地落在了他的手上,無聲地濺開。

“可是苡薇,朕是這樣的喜愛你,想要將全天下的幸福都給你,隻要你願意,世上所有的女子朕都可以舍去,但是為何,你明明可以擁有最大的幸福,卻偏偏要頻頻回顧?

“朕的心裡氣急又懊惱,朕擁有全天下的女子,為何偏偏是你?為何偏偏是你!讓你留在朕的身邊,真的這麼痛苦不堪嗎?”

他緊緊擁著我,暖意從他胸膛裡慢慢洇入我的背脊,讓我覺得涼涼寂殿中並沒有那樣的冰冷。

我輕輕咬著下唇,身上如蟲蝕骨般的疼,心裡更是五味雜陳,想起他待惠婕妤的種種不由委屈萬分,任眼淚順著舊的淚痕,一滴複又一滴無聲滑落,而他的手指則默默拂拭去我滾燙頰上的兩行淚。

而心裡,我卻一遍又一遍地否認,前緣如一季繁華一紙箋,一段情根一縷煙。大概是那季酷暑盛夏,與他共騎一馬策奔在如茵草原,也許是昔日禁錮冷宮他的那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或許是在更早前,他“有匪君子,終不可諼兮”般的出現在我眼前,那日,萬裡西風桂樹秋,蟾宮雲箔夜香浮。不知何時,他已經霸道的滿滿的占據了我的心,擁擠得早已容不下第二人了。

他在我耳邊低語:“朕知道你不喜歡黎氏,所以朕就偏要夜夜招幸她,可是黎氏明明與你一點兒也不相像,為何朕身體抱著她,滿眼滿幅地卻浮現出你的影子。”

“朕曾想,不如就放你海闊天空,既然這幽幽深宮將你困住不得自由,不如放你歸去,至少我們兩個有一人是幸福自由的。”

寢宮中很暗,隻是門外高掛著的宮燈漏進幾縷橘色的微光,他身下明黃織錦的戎袍亦籠罩在朦朧的氤氳中,微泛出柔和的光暈。

我哪兒也不去,我一步都不要離開你。我隻願此生此世、生生世世與你相守不離。因為你這樣誤會我,猜疑我,我便要你用餘生來補償我。我要你花朝月夜,陪著我賞晴雨風光,我要你寸寸時長,守著我暖度春宵,我要你桃花十裡,攜著我策馬逍遙。

然而這些話,我卻始終未說出口。

我嗚咽著,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前,道:“自侍君後,我並無二心。”

他身子微微顫了顫,良久方伸出手來緊緊攥住我,低聲道:“隻要你說沒有,我就相信沒有。”

一直以來,都是他在等我,是他給我恩寵尊榮,是他護我解困重圍,是他使我重新開始,讓過去種種隨風化輕絮。

這次,是真正的開始。

他輕輕擦乾了我眼角的淚痕,輕聲道:“你不要哭,是朕錯怪了你。”

他微涼的鼻尖輕磨著我鬢邊微卷的碎發,薄薄的素色寢衣緊緊貼在他堅硬的雙龍盤雲鎧衣上,暖意便從他寬大的胸懷中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