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男女搭配,乾活不累,在我洗漱的時候,柒已經坐在樹下把火升起來了。
太陽從遠山的邊緣升起。
有日光斑駁地跳躍在流動的水麵上。
乾枯的樹枝被柒那雙擅長揮刀的手折成幾截扔進竄起的火光裡,淡淡的枯草香從騰起的炊煙裡漫開,泛著一股令人安心的味道。
我去采摘佐料菜葉前,掏出了自己的匕首在河岸邊劃拉兩下,本是想先把那些魚鱗臟腑處理乾淨的,但是魚一條都還沒處理,倒是那把匕首不小心滑了落了水,我著急忙慌地矮下身去,伸手撈啊撈,沒摸到,倒是攪混了底下的泥。
我頓時愁眉苦臉起來,片刻後,我起身,心想這匕首重,還不至於被流水帶走,定是沉在河底,我可以先去采摘東西,等回來的時候泥沉下去了,也就能看見撈著了。
我匆匆和正在升火的柒自己說要去采摘佐料菜籽了,他頭也不抬,沒有理會我,我習慣了,也沒有在意,但是當我回來的時候,見他蹲在河邊,撈起了我的匕首,正拿著它,學著我昨晚那樣,在處理魚鱗和臟腑。
我原以為他第一次搞這種會不太順利,可是當我站在他身後探頭望去時,他的動作卻相當熟練。
鋒利的匕首劃開魚身,流動的河水帶走腥紅的血,在這種殺生的事情上,他似乎相當有天賦——那些滿目的紅濺上指尖,他低垂的目光毫無波瀾,眼都沒抬,手上一刀又一刀地劃開了翻白的魚腹,好像和他之前殺人一點區彆都沒有,都是他刀下待宰的魚。
一下。
刀尖劃開身體和四肢。
又一下。
刀刃劈開猙獰恐懼的嘴臉和腦袋。
再一下。
刀光扼殺淒厲的尖叫和聲音。
最後,世界徹底安靜了下來……
“柒?”
這樣的聲音突然響起時,他瞳孔微動,握著匕首的指尖微緊,像從夢中剝離出來似的,嗅到有淡淡的花香飄散在清晨的微風中,驅散了鼻尖縈繞的魚腥味。
他偏頭,低沉的目光從額發投下的陰翳中抬起,手中利落地把匕首上的血擦去,安靜地望向一旁捧著花草的我。
我方才都叫了他好幾聲了,這位隻顧殺魚的冷麵大俠都沒有搭理我,但我才懶得和他計較這個呢,我隻是提醒他說:“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不用再繼續啦。”
言畢,我蹲下去,將手裡的花花草草就著河水洗淨,他則是將匕首放在草地上,像是不想和我呆得太近一樣,起身就走了。
我沒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少年人的背影從岸邊的陽光下走入樹林裡的陰翳中,本就暗沉的色彩倏然變得濃鬱厚重,像夏日角落裡一塊積蓄已久的、發黑的青苔。
火堆劈裡啪啦地燃,在我們的通力合作下,魚很快就烤好了,我們都吃了頓美滋滋的早飯。
吃完後我也休息夠了,當即元氣滿滿,收拾好東西就和柒繼續趕路。
接下來兩天,我們吃吃停停,度過了一段相對平和的時間,柒好像愛上了烤魚,當然我也很樂意給他烤,因為既能休息,還能吃上好東西。
非旦如此,我的廚藝大概是打開了他的胃,之後我摘的果子雖然大多數還是進了我的肚子裡,但他沒有再全部拒絕,有時會在沉默中賞臉吃上一顆。
不過柒還是那個話少的柒,有時一天到頭都沒和我說上一句話。
我依舊覺得他是個怪人,夏天熱,有時暑氣上來,蒸得我汗流浹背的,饒是陰涼的樹翳也不能阻擋山林外的熱浪一波一波湧來。
我怕自己中暑,將衣服都儘量往清涼裡靠,但是,太陽毒辣,山裡蚊蟲又多,為了不被曬傷且減少被咬,又不能脫得太少,我苦惱極了,一看,柒渾身上下包得裡三層外三層的,還是吸熱的黑衣,看著他,我就覺得身上有千萬隻熱鍋上的螞蟻在爬。
有一次,我終於忍不住問他了:“……柒,你不熱嗎?把衣服脫掉吧。”
少年在影影綽綽的林間輕飄飄地瞥了我一眼。
這一眼就把我的心瞥涼了一分,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但我還是不再輕易對他置喙,隻是自己心下還是怕他中暑,當晚就說不吃烤魚了,吃解暑的野菜。
對此,他微微蹙起了眉,似乎有些不滿,我難得見他因這事不滿,之前他對吃的感覺都挺無所謂的,現在倒是好像開始有想法了,這是大好事。
但是,他的眉頭很快又撫平下去,我看出來了,他似乎不喜歡在不重要的事上和我有多餘的交流,為此,他沒有再說什麼,我反倒拍胸脯保證道:“放心!野菜也很好吃!偶爾也該換個口味了!要是不好吃我們再烤魚!”
我趁天色還沒那麼暗,就獨自躥進山野中去摘野菜了。
但離開前,在河邊升火的柒突然從火堆裡悄聲遞來了一根燃著火的木棍。
我一愣,問他:“這是給我照明用的嗎?”
他沒有說,那雙染著火光的眼睛黑沉沉的,隻看了我一眼,就迅速低了下去。
我立馬心領神會地接過,舉著火把就開開心心地跑了。
很快,我就抱著摘的野菜跑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我發現就這小半會,柒還是抓了幾條魚上來,還已經處理乾淨了,但是,他沒有立即烤了,反倒隻是放在一邊,沒有理會。
見此,我也有了主意,我高興地誇獎他,說:“柒,隻吃野菜的話確實有點清淡,我們喝野菜魚湯吧!柒你好棒!是你讓我想到了這個主意!”
他似乎沒想到自己如往常一樣抓上來的魚會得到我這樣高興的誇獎,也不知道烤魚和魚湯明明都是吃的,又有什麼本質的區彆。
他隨手就拾起了一條竄好的魚打量了幾秒,試圖看出這和往常的魚有什麼不一樣。
我沒再理會他,而是開始自己的工作。
在荒郊野嶺沒鍋的話煮野菜比烤魚難些,但也沒有多難,我把包餅的布兜拿出來,其實那些乾糧和餅已經吃得差不多了,但之前我從寨子裡逃跑時,還順走幾張包餅的油紙,這些油紙可是好東西,拿來包東西可以不漏油,拿來燒的話,又耐燃,非旦防水防熱防高溫,而且不怕見明火,也不怕燒,還可以反複使用。
我將其折成一個大鍋的形狀,裝上清澈的河水,架火上開始燒,油紙這東西做成的鍋可以在火上烹煮三個小時,我把魚和野菜先後扔進去煮,用匕首削掉樹皮的樹枝當筷子攪動,沒多久,一鍋魚湯野菜就煮好了。
我將剩餘的油紙折成兩個小碗,遞給他一個,兩人把那一鍋熱湯分食了,這人一吃飽,一滿足,話就容易多,我告訴柒一些野炊的小常識,比如說油紙有吸收雜質與油膩的特性,用來煮湯可以來維持湯底的清爽,讓久煮的食物保有原本的鮮美。
我還說自己喜歡做飯,是因為很有成就感,特彆是看到彆人吃下自己做的食物覺得好吃的時候。
“感覺就像幫助到他人一樣,民以食為天,人生於世,無非就是為了一口吃的能夠活下去,吃到飽,吃到好吃的東西就會有力量,就會感到快樂滿足,人其實就是這麼簡單的動物。”我說:“廚師是和醫生一樣偉大的職業。”
說到最後,我期待地問他:“好吃嗎”
對此,他抬眼安靜地看了我一下,將碗裡的魚湯一飲而儘,然後竟難得悶悶地“嗯”了一聲。
我瞬間就感到異常的開心和滿足。
吃完後,我簡單地收了東西,拿著早些時候摘的木槿葉和花,將它們一起捶得稀爛,然後濾成汁,加一點水,這樣的東西可以當簡單的洗發水,也可以拿來洗澡。
我同柒說自己要走遠點去洗澡,他坐在火堆前,隻是往火裡加了幾根乾樹枝。
迸裂的火花劈裡啪啦的,顯些燒到他額前的發絲,他在那之中微微掀起眼睫,有金紅的光流動在他沉沉的眼瞼上,我在他的目光中沿著河流的上遊走遠,直到我再也感受不到他的視線,才在安靜的河邊停下來。
天上的月光明晃晃地照,淌進潺潺流動的河水中。
經過這些天的相處,我早就相信柒是沒有興趣偷看人洗澡的,所以很快就同往常一樣,褪了衣物,解了發帶,淌進冰涼的河水中。
夏天悶熱,山間的蟬鳴和哇鳴一陣又一陣,樹林裡漫起星星點點的螢光,我用木槿葉和花製成的水汁洗完頭發後,就仰麵泡在舒適的河水浸了一會。
眼簾中,布滿星光和月光的蒼穹高遠,就算伸出手也遙不可及,比起燥熱的夏天和太陽,入夜後,那輪月亮竟冷清得讓人聯想到冬天的雪。
看著看著,柒的眼睛就好像在眼前浮現。
那雙與月光沒什麼關聯的眼睛,總是暗暗沉沉的,底下永遠掛著無法驅散的、疲倦的青黑,看上去陰鬱又冷寂,就像一隻在月光中將要被燒死的黑貓一樣,安靜,孤獨,又纖細。
我知道,柒是個很警惕戒備的人,他到現在都還沒完全信任我,就算我很弱,他每晚也總要趁我睡著的時候才會到河邊清洗自己,或許對他這樣慣於殺人且刀尖舔血的大俠來說,在他人麵前褪去衣服就像卸下盔甲、暴露弱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