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言19 對不起,我不會再打擾你了……(2 / 2)

不就是獎學金嗎?

快要到的期末考試,她要用點力了。

突然想起宿舍門鑰匙放在教室抽屜裡,最近總是有點丟三落四。

她匆匆跑回教學樓,矮小瘦削的清潔阿姨正在鎖門。

“阿姨不好意思!”她比了比簡單的手勢,“謝謝。”

這是一教三位輪班阿姨中的聾啞阿姨,姓羅,三十七八歲,是某位教工家屬。

那位教工前幾年意外去世,因妻子還得養活孩子,學校給了照顧,讓她來教學樓打掃衛生。

有些學生懶得理羅阿姨,總是粗手大腳的,重重地甩上門,說反正她也聽不見。

但周涼同情她,還學了幾句簡單的手語。

阿姨衝她點點頭,讓她進門。

***

中午她準備回一趟出租屋。

剛走到學校路口,就聽見一把活力滿滿的聲音:“涼涼!”

麵前女孩穿著白色毛毛外套,背著玲娜貝兒斜挎包,是何戀。

“你怎麼來了?”

“我從家裡過來要經過你們學校。我就叫我爸把我放下來了,下午不是要訓練嗎?咱們一起過去好不好?”何戀熟門熟路地拉住她胳膊。

周涼假裝整理包帶,以最自然的動作緩緩卸下何戀的手,她不喜歡跟人身體接觸,女孩也一樣。

但語氣還是溫和的,她很感激何戀:“你怎麼知道我住這棟樓?”

“嘻嘻,你不是新聞係嗎?我就直接去新聞係大樓了,找了個男生問研一最漂亮的女生住哪棟樓,是不是很機智?”

周涼:“……”

何戀:“而且那個小哥哥連一秒鐘都不帶猶豫的!”

“既然來了,我請你吃飯,感謝你給我點那麼多外賣和感冒藥,你想吃什麼?”

何戀趕緊擺擺手:“不是不是,既然我過來打擾你了,我請你。”

看周涼要開口,何戀先搶過話頭:“你呀彆多想,我這個人腸胃容易過敏,前兩天才犯了一次胃炎,好多東西都吃不了的。既然你要配合我,那肯定是我請客呀!”

周涼瞬間領會她的那份體貼。

她尋常吃的食物,應該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的價格。

那倒也是,不能因為自己的貧窮,而非得勉強何戀吃不喜歡吃的東西。

這就是和不同階層的人做朋友的殘酷性。

——沒傘的,挨著有傘的人走,靠得再近也躲不過雨,反淋得更濕,倒不如躲得遠遠的。*

“對了,我把外賣和感冒藥錢轉給你。”周涼掏出手機。

“彆彆彆,其實也沒多少錢,涼涼你不要這樣見外……”

“還是挺多的。”她不欠人情。

“不多不多,我也就叫了我平時喜歡叫的那家牌子的外賣,‘春風樓’的……一頓也就七八十塊而已,真的不用啦!”

“春風樓?”周涼微愣,“我是收到這個春風樓的外賣,但還有兩家的……不是你點的?”

“不是啊,真不是!”何戀掏出手機訂單,“真的隻有這一家,是不是你彆的朋友給你點的?”

周涼疑惑,她哪有什麼朋友,何況又有誰知道她生病了,還給她點外賣。

她不由分說轉了500元在何戀WX上:“不管那麼多了,你收下。”

“你客氣什麼呀!”何戀的小圓臉都漲紅了。

她正經地開口:“何戀,我是真的願意跟你做朋友,所以要明算賬,我不會占朋友便宜。以後也是一樣,你明白嗎?如果你不接受,咱們的朋友就沒得做,這是我的原則,請你原諒。”

何戀怔怔地看著她。

半晌,她的眼圈兒突然有點紅。

“怎麼了啊?”周涼鬨不明白。

何戀抽了抽鼻子,很認真:“謝謝你,涼涼,謝謝你願意跟我做朋友。”

以前何戀也交過許多朋友。

人人都知道她家裡有錢,又寵她,她從小學就是房車接送,什麼高級文具,公主裙都有,她又天生脾氣特彆好,熱心腸,哪個小朋友問她借橡皮、進口圓珠筆、漂亮發圈,她都統統答應。

漸漸地,她借出去的東西,再也沒人還回來。

她們頭上戴著她的發飾,招搖過市,渾當她不存在。

她嘗試著問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要回她的迪士尼發圈,那女生很不高興,丟回給她,已經黑黑的,還破了一塊皮。

“何戀都這麼有錢了,一點小東西還那麼計較!”

“就是,我們天天捧著她,她就這樣對咱們嗎?”

慢慢地,再也沒有人跟她玩耍。

她覺得自己可能做錯了,自己的寶貝果然應該分享給好朋友的。

於是,她一直都這樣過了下來——慷慨,熱情、活潑,她的朋友滿天下都是。

可是偶爾,她也會在心中隱隱覺得,如果她不是那麼慷慨,熱情、活潑,經常幫助彆人,每次吃飯都買單,永遠像個小太陽,有求必應,就沒有朋友願意和她一起玩了吧。

她應該讓朋友開心的。

周涼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何戀緊緊抓著,手心滲出細汗。

她微微低頭,驚訝地發現何戀的眼中竟然站著一個小女孩。

那是童年的何戀。

穿著小裙子,呆呆站著,麵色淒惶,手上抓著一個破破爛爛的迪士尼發圈。

周涼微微垂下眼睫毛,突然微笑了。

第一次,她沒卸下何戀的手。

這世界上,每個人都被自己的一場雨淋濕過。

***

何戀很快走出泥濘,抓著周涼的手搖了搖:

“這附近有家嶺南菜館,很清淡,食材也新鮮,涼涼,你吃嶺南菜嗎?”

“好。”

嶺南菜館位於學校後街的一條小巷子中。

上了小半年的學,周涼還沒來過這裡,穿花拂柳,就見何戀毛茸茸的身影熟練地拐進一個角落。看似平平無奇,穿過卻彆有洞天。

在這嚴寒冬日,庭院卻依舊綠意盎然,簷角擺放數盆水仙,吐露著嬌媚的鵝黃。

何戀雀躍:“我好久沒來這裡了,還是和以前一樣!”接著熟練地召喚:“趙經理,我要個小包廂,靠院子的!能聽見外頭鳥兒叫的!”

一三十多歲套裝女子殷勤走來,用略不標準的普通話招呼:“是何小姐!好久沒來了,何先生何太太還好嗎?”

“他們挺好,我今天是帶朋友來的。”

西裝女子點點頭,著意看了周涼一眼:“‘春意’包廂,正對著院子,兩位請。”

進了包廂,何戀笑嘻嘻指著窗外一株嫩黃的臘梅:“這包廂是他們家視線最好的之一,平時都是四五個人最少才給定呢。”

“何戀,這裡太貴了,不能你請我。”

“呀,你剛剛不是都轉賬給我了嗎?這次我請你吃我愛吃的,下次你請我吃你愛吃的!朋友就應該禮尚往來嘛!”

算了,既來之則安之:“那下次我請你,說好了,雖然我請不起這麼高級的地方。”

“好!!”

何戀姑娘像隻歡蹦亂跳的小鳥一般跑出包廂,說剛才喝多了水,要先去下洗手間。

隻留下周涼一個人靜靜佇立在包廂內。

這偌大的廂房走的是高端中式風格,沒有大紅大綠,主色為月白與黑檀木。

可能何戀真的是個溫暖的小太陽,她一走,雖是開了暖氣,卻也顯得有些冷清。

周涼知道,從今天起,她是真的把何戀當做朋友了。

她有了第二個朋友,真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她不習慣在主人還沒來的時候落座,連包都不願意放下,包裡書多,挎著肩膀有點累,乾脆雙手抱著帆布包,慢慢走到窗邊,抬頭看冬日雲卷雲舒。

這是落地窗,旁邊開一扇小門,可以直通庭院,設計得彆有巧思。

京城的冬,雖然寒冷,但天大部分時候卻是晌晴的。

碧空瓦藍,幾縷雲如絲網,將桂花與臘梅的樹影,斜斜地投在尚且留存著幾絲殘雪的紅泥瓦壁上。

這是獨屬於京城的美。

桂花婉約,臘梅遒勁,像幅濃烈襲人的花鳥畫兒。

她腦子似乎在這一刻真正放空下來。

那天采訪完顧揚舟後,她有種奇妙的預感,顧揚舟會再聯係她。

但並沒有。

她拿不準到底是自己會錯了意,還是顧二少另有想法。

顧揚舟依舊是雲端,遙不可及的人。

浮光掠影片刻,她倏然發現紅泥瓦壁上,除了桂影梅影,竟還多了一個人影。

那人靜靜負手站在瓦壁下的回廊上,自她的角度,隻能看見漆黑的發梢和白皙的耳郭,如水墨畫。

他的耳廓跟碎雪一樣白。

天氣如此寒冷,他卻隻穿一件銀灰色襯衣,肩線挺直,襯衫質地貼身,甚至勾勒出他肩胛骨的微微凹陷。

她手指微微縮了縮,似乎能摸到那凹陷。

他正在抽煙。

他好像永遠都在抽煙。

動作很安靜,連同煙霧也是寂靜的,纏繞在空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