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言:
愛情是一個人內心中的風暴。
周涼一怔,飛快地複盤了一下自己剛才說的話。
她好像沒說什麼特彆的吧。
也許,很久沒有人這樣用古早的方式跟顧重舟打招呼了,把他給嚇壞了?
至於這麼脆皮嗎?
她還在思忖,表情倏然又消失了,隻剩下一張平靜的容顏,他就那樣清清冷冷地盯著她,像在做什麼研究。
她忍不住脊梁骨發寒,自己好像太熱情了,有舔的嫌疑。
她準備收回自己那隻有點發冷的手,可他竟然向著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即使在日光下也那樣蒼白,手背可見青色血管隱現,但手指卻是修長有力的,指甲修剪得非常整潔。
這一瞬間周涼不合時宜地想起那天發高燒夢魘的時候,桂花嫂子說的那句話。
“涼娃兒,你看不到死人眼睛裡的事兒。”
不過這青天白日的,陽光正好,她低頭喵了一眼顧重舟的影子,跟他本人一樣挺拔,有手有腳,哪有什麼鬼魂。
自己是太累了,才有這種不切實際的迷信想法,她瞬間將這念頭拋諸腦後。
顧重舟見她不知怎麼的發愣,也不說什麼,仿佛非常熟練地,籠罩了她的手掌,指節微屈,握住了它。
周涼整個驚呆了。
他的手會不會像看上去一樣,是冰涼的,沒有一絲溫度,就像古堡裡的吸血鬼?
但她多慮了,他的手雖然看似蒼白,但有著正常人的溫度,手心甚至可以說有點溫暖。
她就這樣有點呆地任他握了片刻,總覺得哪兒有些不對。
她的手指在女孩子當中也算修長有力的,她從來不是那種白瘦幼,嬌軟無力的女孩子,她喜歡運動,能做十個引體向上,手掌甚至覆蓋了一層微微的薄繭。
但握在他大手之中的時候,還是顯得小了些。
他開口了:“你好,我不怎麼高興認識你,周涼。”
周涼原本糾纏的思緒被這句話逗笑,胸口悶沉沉壓著的石頭短暫煙消雲散。
“那隻貓,我會找人給它買點吃的,算它今天運氣好,遇見了貴人。”
“真的?”她揚眉。
“真的。”他篤定地說,“我不會騙你。”
不知怎麼她就相信了。
低頭一看,這才發現自己的手,還被他握著。
顧重舟似乎也剛剛才發現,他放開了她,簡潔道:“抱歉。”
“那你今天心情好嗎?”一時沉寂後,她突然問。
“?”
“你上次叫人說,心情好,才見我。”
“哦。”他似乎這才想起有這回事,扯了扯嘴角,眉宇氤氳著一種類似柔軟的情緒,他說:
“你不覺得嗎,今天天氣不錯。”
她心一跳,剛想說點什麼,他手機忽然尖銳地響起。
他蹙了蹙眉說:“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語氣竟然出奇地禮貌。
見他的身影映入門廊,周涼若有所思。
不知道他這會子願不願意給她個聯係方式?
手指尖一點溫度,縈繞不散。
今天的他,跟上次的他…好像有點不一樣。
而她的心情,好像也有那麼一點不一樣。
她的手機也響了,何戀的聲音:“涼涼,你去哪裡了?菜都快上來了!”
“好,我就回。”
周涼收了線,急急探頭向門廊處望去,卻見人影杳然,顧重舟早已揚長而去。
瓦壁上隻剩下寂寞的桂花與臘梅的影子。
——我姓顧,顧重舟,重複的重,小破船那個舟。
周涼的嘴唇突然彎了彎。
這個顧三,其實挺有意思。
她有把握,她一定會再見到他。
就像她有把握,明天一定也是個晴天。
***
“涼涼,我帶了個朋友過來!”
周涼回到包廂便見一個男人跟在何戀身後悠悠閒閒地露著大白牙,朝她笑著呢。
怎麼還多了一個人?
這人將近三十歲,身材介於“魁梧”和“微胖”之間,染著一頭很難形容顏色的卷發,全身散發出雪茄和動物毛皮混合的乾燥味道,神采飛揚:“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打擾你倆閨蜜吃飯了!”
周涼揣摩,難道何戀今天是故意要介紹這人給她?何戀的話立刻否定了她的猜測:
“這貨是我小時候大院裡的發小,好久沒見了。最後一個包廂被我們給定了,大廳也沒位置。你要介意的話我就跟他說,攆他彆處吃去。”
“沒事,人多挺好的。”
那人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搓了搓大手:“太感謝了,外頭忒冷,王耀陽,幸會幸會。”
禮貌點點頭:“周涼。”
王耀陽是一點不客氣,一屁股就坐在真皮座椅上,舒服地在喉嚨裡咕嘟一聲,虎背熊腰深陷,周涼似乎聽見那椅子的哀歎……
“周小姐,彆看咱長得有點兒著急,其實也就二十七,比何大小姐大四歲,我倆是一個大院裡長大的,她媽跟我媽以前是老同事老姐妹了,我還正說好久約她吃飯呢。”王耀陽明顯也是京城闊少,是個話癆,倒是沒架子。
何戀笑道:“耀陽哥,你怎麼一個人跑來吃裝杯的私房菜?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
“嗨!那還不是被顧三放了我鴿子?
顧三自己約哥們兒來這吃飯,哥們還跟他說這破地方能有啥好吃的?又沒大酒又沒大肉的,菜那麼一丁點,不夠哥填肚子。他非說過來看臘梅,正事兒不乾,破花兒草兒倒是起勁兒。這不,哥們開著越野車就來了,門口沒找著這麼大的停車位,又兜到對麵地下車庫好不容易停上車,剛進門,嘿!就遲了二十分鐘,這顧三一個電話打過來,說我遲到了,他這個人最注重準時,現在突然有事兒,要先走了!合著耍我呢!可把哥氣不打一處來……”
他上下嘴唇翻動,活靈活現地好像說相聲。
周涼麵色不動,心中卻暗自納罕。
他倒確實是去看臘梅了,隻是按照時間線算起來,他跟王耀陽打電話說要走以後,實際上,他還在院子裡。
跟她在一起。
剛才她注意到,這家私房菜館有兩個門,院子在東邊,王耀陽應當是從西側門走進來的,所以沒見著他,反而在大廳撞到了何戀。
為什麼顧三說了要走,卻還留在那裡?
他是在看花,還是在等人?
耳廓不知怎麼的有些微的灼熱,像花骨朵兒被春風一吹,骨碌碌地開放了。
她狐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頰,今天怎麼回事。
見何戀扁了扁嘴,做個鬼臉:“哈哈,耀陽哥,你也有今天!”
“可不是嘛。”王耀陽給自己斟了杯普洱茶,咕咚咕咚灌下肚,連喝三杯,似乎情緒平複了些,“這顧三一直是這樣,想一出是一出,他家老爺子太慣著他了。”
雖是吐槽,但語氣確是親昵。
他像是絕對信任顧三。
周涼下意識揚起眉。
像他這樣的人,還有真心朋友?
她都沒注意自己的身軀慢慢前傾,仿佛想多抓住一點他的消息,就像抓住風中一縷殘陽。
何戀沒好氣:“所以慣出了這麼個混世魔王!說起來,耀陽哥你當年是怎麼跟他混在一塊兒的?”
王耀陽眯起眼陷入了回憶:“初中時我爸做生意得依仗顧家,就跟顧老爺子走得近了。剛好顧重舟從國外給接回來,老爺子看我跟他年齡相仿,就總叫我去找他耍,一起乾了不少荒唐事兒。後來他查出什麼雙向情感障礙症,愈發嚴重,也不念書了,去了半年歐洲。回來後整天不願意見人,要死不活病懨懨的。我想想畢竟大家兄弟一場,就時不時找他聊聊。慢慢地,他倒也好些了,隻是不大樂意跟以前的朋友打交道。”
“那你成了他唯一的朋友啊?”
“那可不是?這小子的臭脾氣除了哥還有誰能受得了?”王耀陽很得意地抹了抹嘴,“不過他現在比以前好多了,說起來,他有這身世,難怪性子怪癖了些。”
何戀撇了撇嘴,露出很難得一見的鄙夷神色,語氣薄如刀鋒:“怪癖,耀陽哥,你說得太好聽了,就是空有一張臉,精神不正常。”
王耀陽歎口氣:“他媽把對老爺子的恨都轉移到這兒子身上了……他也是挺不容易的,算了算了不說了,誒,你朋友還乾站著,你也沒給咱說說哪裡交到了這麼一個大美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