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葉正勝先生對吧,能不能容我先說一個小故事?”
稻葉正勝納悶地看了我一眼,直言道,“請說。”
我點點頭,緩緩道,“昨天正利一個人在廚房裡煮豆子,我見他發呆發得厲害,便上前去問,你在看什麼,如此專注?他回頭對著我自嘲般地笑笑,他說,豆子在鍋裡煮,豆莖在鍋底作為燃料熊熊地燃燒,豆子會哭泣的。”
稻葉正勝被我沒頭沒腦的話說得莫名其妙,但什麼意思,我想他心下應該是明白的。
“你這是什麼意思?”他有些不自在地發問。
我毫不客氣地直視他的眼睛,冷冷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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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葉正勝最終還是放走了我和正利,我想,對於這個弟弟他還是存著些感情的。隻是,彼此效忠的對象不同,不由得讓他們互相敵視,這是命運的捉弄,也是上天不公平的安排。
回江戶的路上,正利不停地問我那首詩的含義,我白他一眼,這家夥還真是缺根經,隻長肌肉不長腦。《七步詩》是突然想到的,就像當初曹丕逼迫曹植在七步之內作詩一樣,都是臨時起意,如今用在稻葉正勝和正利兩兄弟身上真是再貼切不過。當然,又何嘗不是在說德川家光和國鬆兄弟兩人呢?
一路上,除了我和正利偶爾說幾句話就再也沒有其它的聲音了。我總是偷偷去看國鬆,他倚靠在馬車的車窗邊心事重重的樣子,甚至連看我們一眼的心思都沒有。這太不符合他的性情,我知道,阿江與夫人的安危對他來說……太重要了。
趕到江戶城大奧的時候,我們甚至沒有回房安放自己的行李包袱,一股腦兒地朝著阿江與夫人的寢室那裡直奔。
在阿江與夫人寢室的門口我們遇見了阿福夫人,她安靜地跪坐在那裡表情平靜。見到我們的時候,也沒有驚訝,聽說夫人不願意見她,而她卻執意要留在夫人的門口,是何居心我猜測不到也不願多想。
隻是,她看正利的眼神是極冷的,冷到沒有絲毫溫度。這並不像是一個母親看自己親生兒子的眼神,反倒是像見到自己殺父仇人似的。
我不由得為正利捏了一把冷汗,這是不是代表她對正利的心也已經冷卻了呢?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便要懷疑她的心到底是用什麼來做的,畢竟將正利送到國鬆那裡的是她,現在冷漠地對待自己兒子的也是他,正利如此忠心耿耿又錯在哪裡呢?
屋子裡異常的悶熱,我覺得有些透不過氣來,聽大夫說夫人的病不能吹風才將門窗緊閉。國鬆情不自禁地撲到了母親的身邊,我站在他的身後去看阿將與夫人,她的麵色蠟黃,頭發乾枯散亂,早已沒有了往日的風采,就連最讓人豔羨的那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都因為不吃不喝而瘦得凹陷下去,很顯老態,與我們剛離開江戶城時的樣子簡直是天壤之彆。
我心下不忍,眼淚不自覺地順著臉頰流了下來。可她卻虛弱地笑了笑,從被窩中伸出手來。國鬆緊張地抓住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枕著它悄悄地落淚。
人說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為什麼,看著他哭的樣子會讓我動容,讓我心疼?
“國鬆,你回來了,真好。”
國鬆沒有回答,依然埋首沉默。
她抬頭看了看我,示意我到她的另一邊。我點點頭,走到她的身邊,見到有一封信整整齊齊地放在枕邊,我驚了驚,拿起信封詫異地看向她。
她朝我笑笑,用自己有些沙啞的嗓音輕輕道,
“拿回去交給他,替我對他說一聲對不起。不好意思,我拖延了你太多時間。”
我含著淚連連搖頭,“不,怎麼會,有您和國鬆大人的照顧,我在這裡很開心的。”
她點點頭,而後開口問,
“秀忠在哪裡?他為什麼不來看我?”
國鬆聞言,終於抬起頭來,安慰道,“他們明天就回來,到時候一定會馬上來看你。母親大人您先睡一覺,等醒過來的時候就可以見到他們了。”
說罷,國鬆輕輕地替將阿江與夫人掖了掖被子,並將她的手塞回被窩,沒想卻被阿江與夫人倔強地執住。
阿江與夫人看著純白的天花板,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之中。
“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我不該這麼敵視竹千代的,他也是我的親生兒子……”
國鬆被執住的手頓了頓,驚詫地看向母親,半晌也沒有回答上一句話。
慢慢地,阿江與夫人閉上了眼,呼吸漸漸地變得平穩。國鬆輕歎一口氣,放緩了動作,將她纖細的手臂慢慢地塞回了被窩中。
我看著她輕歎了一口氣,如今再說這樣的話,是不是有些為時過晚了呢?
再看一眼手中的信,不由得犯起了愁,拿到了它還有什麼值得我留下的理由呢?我本該毫無留戀的離開,可是為什麼,心卻如刀絞一般?
第二天,德川秀忠和德川家光一同趕回了江戶城,德川秀忠同國鬆一樣,還未安置好行李就匆匆來探望阿江與夫人,總算對她一往情深。唯有那個親生兒子將軍大人,在自己的母親彌留之際依然沒有想過要來探望一眼。
不過幾天,阿江與夫人抗不過病魔,撒手人寰。臨死前,還幻想著見竹千代一眼。誰都沒有想到,阿江與夫人臨終前最想見的人竟然是將軍大人,那個從小受她冷遇,得不到她母愛的竹千代。不過,最終她還是沒有能夠如願,她懸在半空中的手同幻想中的竹千代緊緊相擁,最終閉上眼墜入無窮無境的黑暗夢境。
直到最後一刻,德川家光也隻是默默地站在門外,注視著躺在榻榻米上的阿江與夫人,似乎看著一個讓他陌生的女人一樣。心中有不忍,卻怎樣也提不起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