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才漸漸地明白,那個時候阿江與夫人為什麼會廢寢忘食地為國鬆祈求平安,以至於病入膏肓也不自知。
德川家光和國鬆雖是同胞兄弟,卻互相敵視,從來沒有和睦地相處過一天。如今德川家光如願以償地坐上將軍的寶座,自然容不下這個處處與他爭鋒相對、又不比他遜色的弟弟。
阿江與夫人到了這個年紀才有了危機感已經為時過晚,所以,才造成了她死前最大的遺憾,她不曾給過竹千代母愛,自然也得不到他的回報,更得不到他對國鬆的寬恕,因為她曾經給了國鬆極大的野心。
如此,我隻能日夜向天祈禱德川秀忠大人身體康健,至少他對國鬆的愛不遜於阿江與夫人,他還能為國鬆說些許好話,雖然國鬆對此一點都不在乎,整日都失魂落魄的樣子。
事情並沒有如我預料那般,甚至朝著越來越糟糕的方向發展。沒過幾天,就收到國鬆受封去駿河國的消息,官封大納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靠山一個一個離開國鬆之後,將軍的勢力越來越壯大,他甚至連多看國鬆一眼都不願意,將他貶到封地。
如果就這樣結束他們兄弟倆的鬥爭倒也罷了,怕隻怕無休無止的報複和打壓。這場親生兄弟之間的鬥爭也許終將以一方的落魄慘敗而收場,而結局又是如此的明顯。
晚上,久久無法入睡的我看見門外時不時地有火光,我好奇地穿好衣物,輕輕打開門往外探看,是國鬆的手下!我不由得怔了怔,心下有不好的預感,難不成他要反了嗎?就憑他現在的能力怎麼可能和將軍大人相匹敵呢?如今他的勢力越見削弱,誰還可能投靠他,站在他這一邊呢?
我下意識地衝出房間,沒想,還未趕到國鬆房間那裡的時候就遇上了他,我停下腳步,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垂頭喪氣地坐在櫻花樹下的男子。
我自問,他還是當日那個興致勃勃並且自豪地在我麵前將武士比作櫻花的男子嗎?
我漸漸地走近他,雖不忍驚動他,卻還是按耐不住,有些擔心地問,
“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晚了外麵還有那麼多你的人?我們明天不是要出發了嗎?”
他抬頭看了我一眼,並沒有感到意外,然後抬眼看看櫻花,平靜地道,
“正利切腹自儘了。”
“切——”我下意識地收住了口,像是受了他的詛咒一般,果然再也不敢提‘切腹’這兩個字,我頓了頓,震驚地問,
“為什麼會這樣,他為什麼要自儘?”
他回過頭看我,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輕描淡寫地道,“阿福來找過他。”
“阿福夫人和他說了什麼?他為什麼要自儘,他不是說了要效忠你一輩子的嗎,他怎麼可以?!”我突然間覺得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眼淚不受控製地掉了下來,他怎麼可以這樣輕易地選擇死去,他甚至還沒有享受過人生,沒有談過一次戀愛,沒有得到過母愛……
上天對他太不公平。
我回轉身,不願讓國鬆見到自己的失態,隻是雙手微微打顫的我還是忍不住流淚。誰說他不是國鬆最得力的家臣,他又怎麼會不在乎呢?
不經意間,一雙溫軟有力的手不經意間環過我的腰將我抱緊,我想回頭去看,卻見他枕著我的肩默默地閉上眼,不置一詞。
我本想開口,見他如此便也沉默了。罷了,也許隻有這樣才能感受到彼此之間存在的那麼點溫暖,才能在彼此的身上找到一些慰藉。畢竟,活在這樣一個曆史背景之下,實在是太苦太累了。
我慢慢地閉上眼睛,將自己的雙手覆在他溫軟的大手之上,我甚至希望這一刻能夠得到永恒。雖然,事實永遠不可能依照我的預料發展,而我也不會忘記臨走前,冉哲對我的忠告,事實上,我對他而言,隻是一個過客、一個錯誤而已。
“你走吧。”
冷不防地,從耳邊傳來一聲不冷不熱的言語,我忽地睜開眼,掙開他的懷抱轉過身不解地看著他。
他輕嗤一聲,“母親已經把你要的東西給你,雖然我不知道那裡麵寫著什麼。”
我怔了怔,無意識地把手撫上自己的衣襟,他說的沒錯,我已經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可為什麼還要留戀這裡呢?
“母親走了、正利走了、你也離開吧,也許我一個人……更好。”他繼續抬眼去看滿樹的櫻花,我突然想起他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櫻花最美的時候就是在它全數凋零之時。我的心猛地懸了起來,下意識地脫口而出,
“誰說我要離開的?!”
他怔了怔,回過頭來看我,有些不明所以。
我咽了咽口水,老實說,連我自己也不明白,可即便如此,我還是倔強地對他說,“誰說我要走的?!我不僅不走,還要跟你一起去駿河國!”
他沉默地看著我沒有回答,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話,我想了想,撤了個十分生硬的謊言,“到了那裡就屬你最大,我還等著過好日子呢。”
見我的表情有些僵硬,他並沒有回應,隻是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