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納禾稼 有隻小狗,跳進了旁邊的落……(2 / 2)

小德子整個身子埋在土裡,隻露出個腦袋,扭著脖子,斜楞著眼,惡狠狠地對她怒目而視。

“……”

那什麼,要不來個人,先把孩子給挖出來吧……

“把他眼睛挖出來,給你如何?”

活閻羅忽然出聲,他此刻正順著樓小禾的目光,注視著不遠處的小德子。

樓小禾一愣,旋即大驚失色:“給、給我乾嘛?!”

頓了頓,她忙又道:“不、不是,好端端的,乾嘛挖人家眼睛……”

“他瞪你。”彭侯道,語氣很輕鬆。

樓小禾瘋狂擺手:“沒、沒有,天君誤會了,他這人就是,就是……天生的斜楞眼。”

不遠處的小德子此時麵無人色,保持著斜眼的姿態,點頭如搗蒜。

彭侯似乎放過他了,低頭看一眼樓小禾,語聲含笑:“一會兒見。”

樓小禾蹲在地上,仰頭看他,聞言呆了呆,旋即鼻尖一涼,一股風從麵前掠過,她看到,彭侯奔跑的身影,瞬間消失在眼前……

樓小禾有些恍惚:剛剛,她好像看見,有隻小狗,跳進了旁邊的落葉堆裡……

然後,大家一夥人,秩序井然地,全都紮進了那些堆成葫蘆形狀的落葉裡。

“……”看著很好玩的樣子。

犬奴中流傳著許許多多關於彭侯野犬的軼聞,殺人盈野有之,身世之謎有之,風流韻事有之,嗜痂之癖有之……

但最多的,還是其本領如何高強,神通如何廣大。

比如,他修成了失傳已久的上古奇術鴻蒙道,一手締造了世外秘境一壺天,大庇族人,敵不可犯。

而這一壺天,也是所有犬奴心向往之的福地樂土,聽說那裡水軟山溫,浮嵐暖翠,鐘靈毓秀,彆有洞天……

當然,最重要的是,生活在裡麵的犬族——竟然頓頓有肉吃!

從落葉堆裡出來,眼前霎時間換了天地。

——傳聞半點不虛,一壺天,果真是世外桃源般的所在。

群山環抱中,眾人渺小得像一粒粒塵埃,山巒間翻湧的雲霧皚皚如遊龍,睥睨蒼茫。

錦衣公子為首,領著犬奴們沿奔流的山澗徒步走了不多時,迎麵瞧見一道飛泉直下,水聲颯颯,呼吸間,空氣濕潤潤的,飽含著清涼的水霧。

劍氣破風,磅礴水簾緩緩兩分,水瀑凝作白石,彎成一道高闊的磚座三孔拱券門,奔流不息的山澗轉瞬間枯涸,化作綿綿細沙。

拱券門黃琉璃瓦廡殿頂,四角抱著角石,樓小禾踏過沙道,耳旁掠過濕潤的風,仰頭望著中門白石橫額上雕刻的萬代葫蘆紋出神。

這時旁邊人腳下一踉蹌,樓小禾餘光一顫,眼疾手快扶了把。

豆豆白著一張臉,樓小禾隻當她還未從驚嚇中回神,剛想開口安撫,就見她摸著肚子,道:“你說……這兒果真頓頓開葷麼?”

“……”剛才吐得驚天動地,此時想來是餓了。

樓小禾想了想:“傳聞太歲神茹毛飲血,大啖人肉……”

豆豆雙目圓睜,“他、他該不會……給我們喂人肉吧?!”

樓小禾頓了頓:“不必憂心,人肉烹熟後氣味酸臭,一嗅便知,回頭稍加留意便是。”

豆豆眨眨眼,側目看她:“你怎……”

她話未完,身後陡然傳來一陣巨響,眾人回頭,就見石門轟然坍塌,頃刻間一匹飛泉潑瀉,水聲湍湍。

前方一片坦途,鵝卵石鋪地,徑直通往不遠處的一座園子。

樓小禾心神恍惚:短短一段路,水枯又石爛,仿佛跋涉過迢迢萬裡。

“書上看的。”她一麵回答豆豆方才沒問完的那句話,一麵踩在光潔的鵝卵石上,腳步不急不緩。

樓小禾鼻尖微動:彭侯早已不知去向,但這裡處處都是他的氣息,一種若隱若現的,芬烈的木香。

一行人邁入園子,樓小禾留心四顧,歎為觀止——

傳聞彭侯最喜骷髏頭,一壺天內便矗立著一座骷髏堆砌的白骨山,足有五丈之高,可她張望了半日,並不曾見。

目之所及,皆是:

葫蘆洞門,葫蘆洞窗,葫蘆飛罩,亭子上的葫蘆寶頂,還有葫蘆鋪地,連門把手也是葫蘆……

“……”

就這麼喜歡嗎。

她四下張望,冷不丁對上一雙眼睛,嚇得一滯。

那是小德子,他的眼睛,就這麼生生斜了一路。

“……”

走著走著,眾人不知所蹤,錦衣公子獨自領著她,繞過悠長的回廊,拐進一處僻靜的小院。

邁入垂花門,過道兩邊搭著葫蘆架子,藤葉枯黃,底下結著葫蘆瓜,個個都長得結實飽滿。架子下擺著幾張竹躺椅,其中一張上扣著本書,書很厚,隔得遠,看不清封麵上的字,書名似乎不太短,像一長串螞蟻。

樓小禾倏地聳了聳鼻尖:肉香味,就在附近。

他們走到一間房外,房門大敞著,香味正是從屋內傳來的。

樓小禾被領到一張桌子前,懵懵懂懂坐下,就聽得錦衣公子道:“慢用。”

他轉身退出去,走前順手帶上了門。

樓小禾瞧著滿桌子菜色,胸腔裡的心臟跳得活潑潑。

魚頭濃湯佛跳牆,東坡燜肉獅子頭,胭脂鵝脯荷香雞……

方才她隨口報出來的菜名,男人居然全都記下了。

其實樓小禾真正拿手的,還是煎餅油條烤饅頭,青團豆糕油燜筍,還有清炒野蘆蒿,涼拌枸杞頭,裹炸菊花腦……

至於這些硬菜,都是鳳麟洲那些個老爺夫人愛吃的,來來回回就這點花樣。

犬奴沒有資格上後廚灶台,隻能打打下手,但她在一旁看了這麼多年,高低看會了,菜單更是倒背如流。

方才腦子雖不清醒,卻仍舊下意識將它們拿出來吹牛。

犬奴是吃不上肉的,除非在夢裡。

睡夢中咬破嘴的蠢事她從來沒少乾,饞肉饞得眼珠子發綠的時候,就扒在後廚灶台邊,可勁兒聳著鼻子聞肉香。

她對著滿桌子的肉嗅了又嗅:不酸不臭,並非人肉。

樓小禾環顧四周,屋裡隻她一人。

剛剛錦衣公子分明說了句“慢用”……

她猶豫了一下,到底拿起筷子,朝油潤透亮的東坡肉伸去,另一隻手則探向旁邊那碟荷葉夾——

大塊酥糯的燜肉就著雪白暄軟的荷葉夾一起,咬上一大口……

鳳麟洲那夥缺德鬼就這麼吃,她偷眼瞧過無數次,也饞過無數次。

……

躺椅上的書被一隻手拾起來,輕輕合上,封麵豎題著一串書名:《論如何俘獲一顆真心之小雞吃……》

剩下的字被男人的拇指遮擋住,不能看見。

他握著書,緩步來到廂房邊,見門大敞著,略略一頓。

屋中無人,男人立在桌邊,垂眸望著桌上紋絲未動的菜色,目光最終落在那盆東坡燜肉上:一塊肉歪歪斜斜地,有些突兀地落在碗沿,而碗邊的桌麵上,幾點斑駁的肉汁還未乾。

他眼睫微動,視線緩緩移向一旁:那隻飯碗空空如也,邊上筷子少了一雙。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淩亂,慌張,急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