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做狗屠 七日之內,殺了我。……(1 / 2)

彭侯分明在笑,神情卻比哭還苦澀,苦澀中偏又透出幾分遺世絕塵的蕭然,令人不敢妄生憐憫疼惜等諸般俗情,唯恐玷汙褻瀆了他。

“……”

以上,便是小紅一雙癡眼裡所見的彭侯。

她兀自意亂情迷神魂顛倒,全然不顧樓小禾死活,支配著她的神智和聲音,說出了那句讓樓小禾幾欲嘔血的:“當然不是。”

樓小禾感到自己的尊嚴和骨氣被狠狠地踐踏了,而對方甚至不是一個人。

——此刻,她幾乎可以篤定:小紅陰損歹毒至此,勢必出自芙蕖夫人之手,除了這個瘋婆子,不作他想。

然而更讓樓小禾感到荒誕的,是彭侯:

這個殘暴不仁的大魔頭,守在她床前,像個乞丐,乞求她的愛,又儼然一個瘋子,要她親手殺了他。

樓小禾十八歲,在她極其有限的閱曆和認知中,卻沒少見識過瘋子,就好比那鳳麟洲上的阮氏一家,形形色色,瘋得百態橫生。

可像彭侯這種上趕著求死的,當真聞所未聞。

“我沒有看錯,小禾,你是特彆的。”彭侯顯然對她方才那句回應很是滿意,臉上的笑容看起來居然難得的真心。

小禾特不特彆不知道,小紅這會兒挺特彆的——特彆蠢動。

這個笑把小紅迷得七葷八素,胸腔裡一顆心撲騰得熱鬨,樓小禾相當糟心,索性彆過臉去,眼不見為淨。

身旁忽然傳來窸窣聲響,她渾身一僵,彭侯的手臂從背後環過來,隔著被子,將她圈進懷裡。

床很大,大得足以容下她與男人之間那看不見的,廣闊無垠的天塹。

“小禾,再玩一個遊戲怎麼樣。”

樓小禾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她就知道,這壞種遠還沒有瘋夠。

“遊戲”兩個字如同火舌,舔在樓小禾耳畔,燙得她整個人一縮。

“七日之內,殺了我,否則……”

他似在思考,又似乎故意惡趣味地折磨懷裡瑟瑟發抖的人,良久,方才續道:“我便提著你的頭,前去血洗鳳麟洲。”

“……”她就當這瘋子方才的停頓是在琢磨著怎麼押韻好了。

樓小禾內心的恐懼,一時間被荒唐的無語衝刷殆儘,紛亂的思緒在此刻終於明晰,好似一麵纖塵不染的明鏡:

難怪,隻不過是一批犬奴,竟驚動了彭侯親自出馬。

而她其貌不揚,丟在一眾犬奴中毫不起眼,可他偏就把那顆花生糖遞到了自己跟前。

……

整樁事其實是個吊詭的閉環:鳳麟洲那頭信了諦聽的邪,死馬當活馬,派她來取彭侯狗命。

彭侯這邊呢,既然早有埋伏,諦聽那“天生克星”的預言,想來已得了風聲,可巧,這瘋子正求死不得,生怕她這個克星在路上有什麼閃失,是以特特地跑來,親自迎接——說到底,還是信了諦聽的邪。至於他又是怎麼知道,樓小禾正是克星本星的,這就不得而知了。橫行無忌如彭侯,想來不缺這點手段。

鳳麟洲和一壺天下的這盤棋,每一步,走的不是心機,竟是迷信,且棋盤上來來回回,就她一顆子:

——承蒙諸位看得起,為奴十八載,翻身做狗屠。

大家玩得都很儘興,無人在意她的死活。

樓小禾被深深的虛無感淹沒,已然提不起勁來怨誰恨誰算計誰。

她現在覺得很困,隻想睡覺,隨口敷衍了身後人一句:“行吧。”

半夢半醒間,有人輕撫她的頭,身後的懷抱很踏實。

清清亮亮,一聲接一聲,顫而長,音色鏗鏘,月琴似的響,蟲鳴朦朦朧朧縈繞,她終於鬆開蜷緊的手掌,緩緩踏入了夢鄉。

——娘親,我遇見了那個天生壞種,他是個大魔頭,有著最冰冷的心,卻也有寬厚的手掌和溫暖的懷抱……像你一樣。

——娘親,就在剛剛,我度過了這輩子,最漫長的一天。

——我好想你。

*

夜色無邊,風從泱泱弱水之上吹來,氳著淡淡的鹹澀氣。

——“跑。”

夜幕深沉,籠罩萬物,周遭黑壓壓的全是虛影,唯獨眼前的人,銀晃晃地發著光。

她篤定,這是一張少年的臉。

修仙之人的年紀是個謎,但她能分得清,因為歲月的秘密,全都藏在眼睛裡:小德子看上去和她一般大,一雙眼睛卻昏昏的不亮堂,泛著渾濁的黃光,就像阮崇。

而對麵人臉上沾滿了血汙,一對眸子卻雪亮,乾淨得像拿水洗過的鏡子,清清楚楚映出她的臉。

那目光堅毅,又蓬勃,是少年獨有的,濃綠,蔥蘢,旺盛又綿長的生機——令她想到一句書中看到的話:孟夏草木長。

恍惚間,她聞見一陣香氣,芬芳,清冽,像一棵參天樹,在大雨後散發出活潑潑的氣息,當中還夾雜著野性的泥土味。

很熟悉,分明在哪裡聞見過,卻一時想不起。

回過神來,她已和娘親手牽手,在晚風裡狂奔,冷不防腳下一墜,她們雙雙踏空——

天旋地轉,眼前重重的虛影漸漸披上光亮,陽光之下,人聲鼎沸。

“彭侯萬歲!彭侯萬歲!彭侯萬歲萬萬歲——”

她和娘親在洶湧的人潮中舉起手臂,跟著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