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禾猶豫了一下,斜側著讓開身子,道:“你走前麵?”
她這般謙讓,一來是為了表示敬意,二來是為了提防這人冷不丁在背後來一下,咻地一個踏空閃現……
他銅皮鐵骨沒所謂,樓小禾卻是肉體凡胎,手中這鍋東西一不小心翻灑出來……高低脫層皮。
彭侯靜靜看了她片刻,沒說什麼,抬腳走在了前頭。
過了一會兒——
“……”
前麵的男人端著藥,大剌剌一往無前,樓小禾停下來,嘴唇動了幾動,開口道:“你是不是……不認識路?”
她伸出手指往旁邊一點:“這邊,右拐。”
彭侯麵色無一絲不自然,他語氣聽上去甚至相當無辜:“我本想走後麵。”
——是你非要讓我在前麵的。
“……”
這男的,什麼晦氣德性。
*
樓小禾倒了碗藥汁,端起時候微頓,看一眼彭侯,他對上樓小禾的目光,開口道:“方才過手時晾好了,不燙。”
好吧,不犯病的時候還挺像個人。
關小栓接過藥,仰著脖子咕嘟咕嘟一口氣就灌掉了一碗,眉頭都不見皺一下,那叫一個爽快利落。
——“我家栓兒最不愛喝藥,嫌苦,每回都得我強逼著才勉強喝上兩口,喝完了還要衝我使性子發脾氣。”
“……”
關裕的話依稀回響,樓小禾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
“這藥聞著挺苦的,你……要不要來塊糖?”
說著,摸出一早從彭侯那兒討來的糖,朝關小栓遞過去。
誰想他擺了擺手,一副煞有介事的小模樣:“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怕苦?”
“……”你擱你爹跟前可不是這副麵孔。
樓小禾默默地把糖揣回了兜裡。
她轉身從砂鍋裡舀了碗湯,“喏,把這個喝了,我小時候跟你一樣,愛流鼻涕,一吃它就好了。”
關小栓乖乖接過去,她叮囑道:“慢慢喝,不著急,裡頭的豆腐不難吃,就著湯下肚,很舒服。”
一邊叮囑,一邊又舀了一碗,遞向彭侯,“你要不也喝點,暖暖身子?”
她其實就是客氣一下,畢竟從昨天到現在,她都沒見彭侯吃過東西,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天仙樣,再則,他術法使得自如,也覺不出冷來,談何暖暖身子……
樓小禾已經做好被拒絕的準備了,手上忽然一輕,彭侯竟把碗接了過去。
他眉眼含笑,看著她道:“不給勺嗎?”
樓小禾回神,連忙給他遞了個勺。
“湯裡都有什麼?”他似乎對這碗湯很感興趣。
樓小禾給自己也盛了碗,喝一大口,道:“豆腐,望春花,還放了根蔥白。”
見彭侯的目光落在她碗裡,樓小禾補充道:“蔥白和望春花味道有些怪,怕你們吃不慣,便都撈在我這裡了。”
彭侯端著碗斯斯文文抿了一口,抬眼看她,頷首,道:“確實吃不慣。”
說著,隨手將碗擱在了旁邊的桌子上,還給自己倒了杯茶。
“……”
樓小禾癱著臉,一眼也不想再看這晦氣男人,轉頭問關小栓:“對了,怎麼不見你爹。”
說完她便有些後悔,此話不該問的……都怪彭侯,把她給氣糊塗了。
孩子臉埋進碗裡,頭也不抬,聲音含含糊糊,“他就這樣,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回來了也是一身酒氣,臭死了。”
這小孩瞧著不過七八歲模樣,說話的語氣卻老氣橫秋。
……
“我那時忙著掙生計,沒顧上陪他,還老是管他。
“他身子弱,性子卻貪玩,看人家孩子放紙鳶、堆雪人、吃油膩膩的烙餅……他一直眼饞,我不讓,他就賭氣。
“我總是哄他,等到時候,病好了,想做什麼全都依他……
“最後也沒等到病好,他閉眼前,還在和我賭氣,在怨我。早知道…早知道……我早就該依了他的。”
……
室內燭火溫黃,映得關小栓一張小臉不再似白日裡那般蒼白,樓小禾接過他手中的空碗,道:“明天我們去放風箏吧。”
關小栓睜圓了眼睛,“……哪有人大冬天放風箏的?”
樓小禾微微一笑:“這裡就有。”
小孩一雙大眼睛往樓小禾身後要瞟不瞟的,好一會兒,期期艾艾:“那、那大壯叔也去嗎?”
孩子明顯喜歡彭侯,想要親近他,但又莫名怕他,所以隻好對著樓小禾賣乖。
“當然,你大壯叔放風箏也是一把好手。”樓小禾大話張嘴就來。
“對吧,”她轉過頭,背對著關小栓,用口型悄悄地喚對麵人——
“彭侯。”
彭侯唇角噙著笑,笑裡透出縱容意味。
他道:“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