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夏草木長 “我可以死,你不可以。”……(1 / 2)

樓小禾感到一陣悶熱,她動了動,下意識想離麵前這具熱乎乎的身子遠一點,卻被牢牢禁錮住,動不得分毫。

……好吧,得哄。

她摸不準瘋子的脈,猶豫了一下,隻好盲人騎瞎馬似的亂哄一氣:

“你可還記得,謝使者說的,若更改了這甕中的事物軌跡,便有遭反噬的風險?”

彭侯不應聲,她隻好自顧自道:“白日我瞧你臉色蒼白,其實一直有些憂心,想來是因帶著小栓堆雪人的緣故,遇上了反噬。

“誠然這堆雪人與化解關小栓的執念息息相關,不得不為,可我方才要管的,卻是樁閒事,沒的拉上你一起冒險。

“我非有意要撇下你一個人,隻是想著,那樁閒事很有些傻氣,你約莫是不屑做的,我若當著你麵做,你見了恐怕也要不高興……”

這些話其實也並非敷衍,大半倒是真心,雖則這真心放在彭侯身上,一樣很有些傻氣,畢竟……樓小禾半點犯不著替他想得這般周到,她可是盼著他死的當世第二人——至於這第一人嘛,非彭侯自己莫屬,樓小禾甘拜下風。

她胡亂哄著,想起彭侯不喜人絮叨,又猛地收了聲,半晌,悄聲道:“你……生氣了?”

冥鴉甕裡的夜很黑,黑得像濃墨,她什麼也看不見,隻聽得到彭侯近在咫尺的呼吸聲,均勻,有力。

這個人,連生氣也從容,隻她獨自惶恐。

“小禾。”他又喚她,語聲平穩,聽不出喜怒。

“嗯。”她被圈在彭侯胸膛前,悶聲應了一句。

“在我這,你無需看眼色。”

樓小禾一怔。

“遷就,關照,有眼色……這些無甚不好,隻是於我,多餘,而且礙眼。”

“……”

瘋裡瘋氣的言語,樓小禾竟然聽明白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彭侯野犬,從來隻被人臣服仰望,像樓小禾這般不知天高地厚,自作多情地“為他著想”,在他看來,非但可笑,且要算一種冒犯。

這個人,平時看著沒什麼架子,但其實骨子裡霸道蠻橫得很。

她無聲翻了個白眼,口中乖巧道:“知道了,我往後再不會了。”

順毛捋果然沒錯,大魔頭似乎很滿意,溫聲道:“不要離開我的視線,乖一點。”

樓小禾:“好。”

“我不會死,但你會。”

“……嗯。”

“我可以死,你不可以。”

“嗯嗯,知曉知曉。”

她敷衍地應著,忽然愣住。

隱約間,樓小禾似乎摸到了彭侯的瘋脈:他之所以不悅,一來因她多餘的眼色,二來也因她實在沒眼色。

冥鴉甕固然凶險,但彭侯不死金身,輪不到她來杞人憂天,再則,她的自作主張在彭侯看來,無疑是很不負責任的舉動——所謂不負責任,倒不是對她自己,而是對彭侯。

畢竟,這位祖宗要實現他早日死掉的夙願,還得靠她這個工具人,萬一她冒冒失失出點什麼岔子,豈不就辜負了大魔頭所寄予的厚望?

“……”他這個氣,生得倒是有理有據。

彭侯終於鬆開了她。

樓小禾翻個身,背對著他,睜著眼睛等天亮。

空氣悶悶熱熱的,此時應當是盛夏了吧,她靜靜地想。

等天亮了,去給小栓買油膩膩的烙餅,還有甜津津的西瓜……

——沒晦氣男人的份。

*

劉管家說,大黃那天還是被燉了,依那什麼郝仙人的意思,和一些金貴罕見的藥材一鍋煎,瞞著小栓,讓他吃下了肚。

樓小禾很清楚,大黃其實早已經死了,眼下隻怕早已重新投了胎,而自己異想天開,企圖在這幻境裡救一隻死狗,又因為沒救成把自己給整難受了……這實在傻得透頂。

但她還是忍不住難受,一路上怏怏不樂,直到聞見風裡陣陣飄來的蔥香氣,才終於打起了點精神,緊著步子循味而去,“好像就在前麵,好香。”

彭侯牽著她的手,默默配合她時快時慢的步調——今晨起來樓小禾便發現了,彭侯變得有些黏人,無論走到哪裡,總要牽著拽著。

他們並肩走了好一陣,才終於瞧見了那個餅攤,距離遠比樓小禾想象的要遠。

香味飄出去這麼遠還這麼濃,可見小栓對這餅的執念有多深,饞得有多緊。

樓小禾走到攤前,咽了一下口水。

攤主正將擀好的餅胚往餅鐺裡攤,餅胚略厚,卻也能透過麵皮瞧見密密匝匝的蔥花,可見擱蔥時一點不手軟。

油花滋滋地響,樓小禾巴巴望著,見那餅翻了幾次麵,愈發金黃,嗅著濃鬱的蔥香味,她有些犯迷糊。

“口水,擦擦。”彭侯嗓音含笑。

樓小禾一愣,下意識抬手擦了一下嘴,乾乾淨淨,哪裡有什麼口水。

“……”

她偏頭,要瞪不瞪地看了彭侯一眼。

“公子,要幾張?”攤主將烙好的餅撈出來,往油紙包裡騰時,發出酥脆的聲響。

“兩張。”樓小禾轉頭道。

她接過餅,笑道:“蔥油餅剛出鍋這會兒最香了,每多放一時,香便跑掉一分。”

她牽住彭侯的手,巴巴地看他,用眼睛在說:我準備好了,趕緊的。

彭侯卻沒動,眸光半垂著注視她,“你不吃麼。”

樓小禾笑起來時,兩顆小虎牙微微露出來,在陽光下亮閃閃的,彭侯目光落在上麵,一眨不眨。

她點頭道:“吃啊。”

說完愣了一下,樓小禾抿了抿唇,訕訕地:“……這個太油膩了,定然不合你胃口,我也就沒買你的。”

她一邊說,一邊觀察彭侯臉色。

明明還是那副溫溫和和的模樣,但她就是知道:這爺又不高興了。

樓小禾於是哄道:“不過你可以嘗嘗,這餅又香又脆,嫌油的話少吃點便是了,一會兒我的分你一半。”

彭侯微微一笑,道:“好。”

這男人臉上常帶著笑,但笑裡的意味有微妙的不同,起初樓小禾分辨不出來,現在已大致摸得清了。

比如這個笑,那就是心情還不錯的意思。

她放下心來,聽見彭侯問:“好了?”

樓小禾揣著餅,用力點頭,笑出兩顆虎牙:“好了好了。”

彭侯攬過她的肩,緩緩邁出半步,二人的身影便消失於熙攘的長街。

*

“救是救回來了,可那位郝大仙也說了,無債不成父子,關老爺就是上輩子該少爺的,隔世報,跑不了。”

“聽他那殤子討債的斷語,少爺豈非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