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要動手 “再吹吹。”(2 / 2)

歌女眨巴著眼看她,不吭聲。

樓小禾陡地感到脖子後一陣陰風,涼颼颼的。

“……”

她登時一凜,連忙地將手縮了回來。

“……你叫什麼名字?”她放緩了聲音問道。

歌女依舊不吭聲。

樓小禾狐疑,轉頭看向彭侯,眼神分明寫著:你搞的鬼?

彭侯的視線卻垂落在她手中的西瓜上,並不看她,也不看歌女。

樓小禾頓了頓,猶猶豫豫地抬起手,低頭啃了一口瓜,甜津津的汁水在唇齒間化開來——

大雪天吃冰西瓜,刺激。

但這是吃瓜的時候嗎??樓小禾快要急死了,惡狠狠地將那片瓜啃了個乾乾淨淨。

這時,身後一道女聲終於開口道:“秦茗。”

樓小禾聞言欣喜,回身看她,道:“秦茗,你費儘心思求仙問道,所求為何?”

“自是為了青春永駐,容顏不改。”

“那青春永駐,容顏不改,又是為了什麼?”

秦茗哼笑一聲,“還能為了什麼,不過為了——”

“你想明白再答話,要是答錯了……”

樓小禾說著,伸手拍了拍秦茗的肩頭,那裡沾了些黑色的絨毛,像是某種小動物的毛發,隨著樓小禾的動作,輕輕地飄落在地上。

她正兀自醞釀著狠話,這時對麵人卻是一抖,哆哆嗦嗦地道:“……我、我想想,你等等…我仔細想想。”

“……”

樓小禾愣了下,若有所感地轉過臉,卻見彭侯靜靜立在原地,兩隻手自然地垂在身側,身影挺拔,姿態筆直,毫無異常。

這廝剛剛肯定恐嚇人家了吧!擱這裝什麼裝!

等樓小禾轉過頭,秦茗所在的位置驀地空了。

她大驚,颼地起身,還沒來得及站直,手就被人從身後握住了。

“彆慌。”他說。

*

地動屋搖,牆簷坍塌,腳下的地麵斷開巨大的裂縫,積雪深陷,彭侯抱著懷中的人,麵容不動,如履平地踏過重重廢墟。

廢墟之上,風雷滾滾,一道閃電自天際劈落,攔腰斬斷路邊一株綠意未退的香樟,轟然倒地聲裡,樹乾的斷麵燃起猩紅火焰,火勢洶洶,頃刻間騰然竄起,滿地的枯枝連成火海,黑煙騰然,遮天蔽日。

樓小禾緊緊盯著這一幕,當兩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時,她瞳孔驟縮——

關小栓盤腿坐在濃密如雲的香樟樹冠上,秦茗懸於半空,身上的猩猩紅絲絨披風從肩頭垂落,遠看就像火海裡竄出的一團火苗。

“豆豆!”樓小禾嘶聲喊道。

——與此同時,那道紅色的身影猝然墜落,直入火海。

*

豆豆八十歲了,卻生著一張娃娃臉,好像總也不會老。

但她是老過的,在樓小禾十歲以前,她滿臉爬滿了皺紋,白蒼蒼的頭發裡,尋不見一根黑發,成天笑眯眯的,一咧嘴,隻見牙花子不見牙,臉皺成朵菊花……大家都親親熱熱地喚她聲豆婆婆。

那時豆婆婆不過七十出頭,卻老得很有些著急,娘親卻說這是福氣,越是老得著急的妖,壽數越長,是吉兆。

可娘親走的那年,豆婆婆一夜之間從蒼顏白發搖身變作綠鬢朱容,頂著張年輕時的娃娃臉,時不時地就來逗弄她。

那會兒有陣子,樓小禾總愛躲在角落裡悄沒聲地掉眼淚,豆婆婆便咿咿呀呀地湊上去,把人一把摟住,可著勁兒往懷裡掖,一邊掖一邊摸腦袋,嘴裡哼著沒調的小曲兒,胡亂哄她。

自從娘親走後,豆婆婆時不時便帶著樓小禾烤饅頭烤地瓜烤土豆,幾乎對她形影不離,黏人的緊,還聒噪,有時吵得她沒脾氣,便求饒似的一疊聲喊“姑奶奶”。

往後這稱呼便掛在了嘴邊,有時也直呼“豆豆”。

直到後來有一天,約莫十二歲那年,樓小禾忽然開始疏遠豆豆,她一靠近,樓小禾便又咬又抓,有時還氣得兀自哭起來。

同年,樓小禾小心珍藏的那件吉光裘被阮存信的心腹搶去一把火燒了,那天,她哭了一整夜。

三年後的某夜,樓小禾在枕頭底下發現了一件新縫的吉光裘。

她捧著那件裘衣,忽然想起:豆豆還是豆婆婆那會兒,娘親同她提起過,有些上了年紀的妖,最喜歡年輕小夥,專使易容術將自己扮作小姑娘,隻為與其廝守。有些修為低的,強行使易容術,是要折壽數的,但她們竟也在所不惜。

對此,娘親很是嗤之以鼻:“都是傻子。”

又說:“像你豆婆婆那樣的,才是真正有福氣的妖。”

其實那時候,娘親和豆婆婆並不怎麼親近,或者說娘親和所有人都不親近。大家都有意無意地,疏遠娘親,除了讓娘親乾活,幾乎不和娘親說話。

但樓小禾是知道的,娘親很喜歡豆婆婆,她那時肯定想不到,豆婆婆這個真正有福氣的妖,有一天也會成為她嗤之以鼻的那種傻子。

豆豆強行使用易容術,卻非為了年輕小夥,隻因為,樓望春死去的時候還很年輕,且將永遠在樓小禾的記憶裡年輕下去。

隻因為樓望春死去的那一夜,以及之後的許多夜晚,豆豆抱著哭累了睡過去的樓小禾,聽她在懷中囈語:

——“娘親。”

*

一室死寂。

謝必安等人望著眼前的一幕,神色齊齊大變。

鬼子母揭缽的灰旗頃刻間叫墨色染透,化作麵閃著暗光的黑旗。

而它旁邊的那麵張仙射天狗,竟陡地自燃起來,火舌跳躍,宛如扭曲猙獰的魅影。

謝必安匆忙攬過招魂幡,念咒催動,強勁的風勢從靈帛間席卷而出,此風仿佛有知,擰作一股,對準案上那盞通明的百枝燈狂吹。

半晌過去,百枝燈的火焰紋絲不動,明亮如故,那招魂幡越轉越迅猛,幾乎要擦出火星子來。

所謂掌甕人,即時時留意甕中異動,一旦發現不測,便要及時催動招魂幡,熄滅百枝燈,將入甕人強行拽出來。

可眼下的情況卻是謝必安從未曾遇到過的:靈帛自燃,說明請來的神煞已被強大的魂識徹底抹殺,而百枝燈無法熄滅,隻有一種理論上的可能……

——掌甕人已然易主,不再是甕外之人,而是甕中之人。

但這僅僅是理論上的可能性,因為,冥鴉甕中的魂識也好,陰魅也罷,甚至神煞也一樣,俱是被困在其中的囚徒,除非解了陰魅的執念,或者有掌甕人在外接引,否則一概不得脫身。

而掌甕人必須是脫離於冥鴉甕之外的自由身,故而絕不可能是甕中之人。

除非……

這個甕中人,魂識的威壓已足以震碎冥鴉甕,從本質上來說,是個“自由身”,隻不過……他自己根本不願,或者不屑於這份“自由”。

謝必安額間沁出層冷汗,眉頭越擰越緊:這彭侯野犬,究竟是什麼怪物?他想乾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