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糖的香味在口腔中彌漫,耳邊隱隱有人語,不清晰,一陣一陣的,忽遠忽近。
“小禾。”
有人在喚她,嗓音喑啞。
她倏然睜開了雙眼。
視野明亮處,彭侯眉目如畫,一張俊臉慘白如紙。
四目相對的瞬間,樓小禾莫名生出來一股衝動——
她起身,伸手抱住了床邊的人,喉頭一陣陣發緊。
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想哭還是想笑,唯一清楚的是,這個人的體溫叫她安心。
彭侯抬手,摸了摸她的腦袋,開口似乎想說什麼,身形倏地一滯,偏過臉去輕咳了兩聲。
“天君。”有人出聲道。
樓小禾登時一僵,卻沒有鬆手,反而把彭侯抱得更緊了一點。
“小禾。”彭侯喚她,要她鬆手。
樓小禾覺得難受,還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委屈和害怕,較勁似的,使出渾身的力氣,狠狠地抱住他。
彭侯卻沒有反應,她甚至感到,和熨貼的體溫相反,這個人周身的氣息很冷,一股駭人的戾氣正在瘋狂地擴張。
"鬆手。"他說。
聲音裡全是殺氣。
素來有眼色的樓小禾,卻不要命一般,毫不理會他,就是不鬆手。
一隻手扣在她的肘間,不容抗拒地將她推開。
彭侯陰鷙的目光在觸到樓小禾的雙眼時,徹底僵住了。
樓小禾緊緊咬著牙,用力往臉上擦了一把,梗著脖子扭過臉去,看也不看他。
哭成這樣,真是難看啊,樓小禾。
彭侯抬手,要拭去樓小禾眼角的淚,動作卻在半空止住。
他收回手,站起身來,身形搖搖欲墜。
柳含煙快步上前,伸手似是要扶彭侯,動作卻遲疑。
他抬手,淡道:“無妨。”
樓小禾眉頭皺了皺,心頭躥起一股邪火,終於回過頭來,脫口道:“逞什麼強,你聽聽自己嗓子啞成什麼樣了,最好再拿鏡子照照,那死了三天的屍體,臉怕是也不及你白,讓人家柳護法看看,能怎麼你——”
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她瞬間回神,乍然收聲,一不小心咬了下自己的嘴。
樓小禾痛得一激靈,頓時福至心靈,開口道:“剛剛……剛剛那是鬼子母。”
謝必安:“……”
彭侯那幾乎要把人殺死的戾氣似乎轉眼消退了,他悶聲低笑,轉身抬手揉了把她的頭發,指尖在發縫間作了片刻停留,方才收回。
樓小禾好像也終於恢複了正常,想到剛才自己跟個癡漢似的纏著彭侯抱個沒完,隻覺得羞恥。
她狠狠鄙視了一下自己,一邊掃了眼室內,就他們四人,不見豆豆、順子和關裕。
“那個……豆豆和關琰怎麼樣了?”她問。
“安然無恙。”柳含煙道。
樓小禾鬆一口氣,看一眼彭侯,又看一眼柳含煙,開口道:“要不柳護法您先給天君探探脈,我……去送送謝使者。”
她一邊說,一邊骨碌爬下床,還沒邁開步子,就被一隻手扣住了腕子。
“謝使者不留下來……喝杯茶?”彭侯握著樓小禾,卻不看她,而是對著謝必安道。
謝必安一凜,神色勉強還算鎮定,“多謝美意,公務在身,謝某還要趕回夜台複命,這茶……隻得改日再飲了。”
那麵被彭侯焚毀的靈旗,回去還要做陳明文書,一想到此,謝必安陣陣頭疼,又不敢發作:畢竟,這位魔頭僅憑著魂識的威壓便能將體內的煞神強行剿滅,眼下若要殺他,不比碾死一隻螞蟻費力。
再則……
生人魂識強於陰魅,此前聞所未聞,此人卻是強到令人發指的地步,竟能在甕中隨意施展術法,還將掌甕人的身份悍然奪了去……照理說,彭侯單憑威壓將甕震破全然不在話下,又何須強忍著反噬在裡頭好一番死去活來地折騰,也不知他圖個什麼——可見這廝是個瘋的,惹不起一點,敬而遠之為妙。
謝必安心思警醒,左手拿起招魂幡,右手執著哭喪棒,略一頷首,道:“告辭。”
話罷,原地化出一扇黑幽幽的門洞,抬腳往裡邁,身影穿進門裡,下一瞬……又穿了出來。
“……”
他僵立在原地,麵色依舊如常,隻是右手一滑,哭喪棒骨碌碌地滾落在地,一路滾到了樓小禾的腳邊。
樓小禾靜靜站著,不敢妄動。
這屋裡的空氣,實在嚇人。
謝必安此番帶著關琰的陰魅回夜台,彭侯雖說不上反對,但想來不會這麼痛快就把人放走了,顯得這一壺天說來就來,說去就去,豈不叫人看輕了去。
再加上彭侯性子詭譎,一貫愛作弄人,興致上來,少不了為難一番。
樓小禾思及此,無聲歎氣,她頓了下,看向彭侯,遲疑著撫上那隻扣住她的大掌,“你臉色實在不佳,聽聞柳護法醫術精湛,讓她幫你瞧瞧,把身子顧好才是要緊。你這般強忍著難受硬撐,大家看在眼裡,難免擔憂心疼。至於這茶……什麼時候不能喝,總不急這一時,你說對也不對?”
彭侯偏頭看她,微微一笑:“心疼了?”
“……”
倒是會抓重點。
樓小禾耳朵一熱,抿唇不語:剛剛是誰冷冰冰凶巴巴抱也不讓抱,哦,這會兒心情好了,又開始亂撩了?
要不是為了人家謝使者,你看我理你嗎,樓小禾默默翻了個白眼。
彭侯靜靜看了她片刻,什麼也沒說,竟忽然鬆開了她。
樓小禾此時籲出一口氣,彎腰撿起地上的桃木棒,走過去遞給謝必安,“謝使者慢走。”
謝必安接過,用眼神朝樓小禾道謝,和她一起走到門邊時,他回身,頓了一下,看著樓小禾,忽然鬼使神差來了句:“小兄弟,可有興趣……來夜台當差?”
他聲音壓得很低,隻有他們兩人能聽見。
樓小禾一愣,眨眨眼,訕訕笑道:“可我什麼也不會,隻會伺候人……”
謝必安打斷她:“夜台的差使並不難,像擺渡人這個崗位,我就覺得很適合你,隻是……”
他欲言又止。
樓小禾問道:“隻是什麼?”
“……隻是要先死一死。”
“……”
身後傳來風聲,一隻碩大的陶壺橫空飛來,不偏不倚砸中了謝必安的腦袋,嘩啦一聲,瞬間頭破血流。
樓小禾大驚失色,張圓了嘴,望著謝必安哇哇淌血的腦袋,手足無措。
轉頭一看,彭侯坦蕩蕩站在茶桌旁,麵不改色道:“是張仙。”
樓小禾:“……”
謝必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