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中有水聲響起，對麵的身影徐徐破水而來。
樓小禾隱隱有種不好的預感，在來人走到跟前時，下意識往後，後背抵住岸邊的石壁。
石壁溫度比泉水還要略高一些，隔著衣料，灼得她後背發燙。
彭侯靠得很近，他狹長的眸子裡浮著層漣漣的水光，溫暖的水汽縈繞周身，襯得他如畫的眉眼分外柔和。
樓小禾心跳如擂鼓，忽然不敢看他，垂著頸子，目光躲閃。
“小禾，我們……”他嗓音低低的，比平時多了幾分喑啞，“試一次吧。”
樓小禾聞言，猛然抬頭，睜大了眼睛看向他。
彭侯俯身湊近，一手漫不經心地把玩著她肩頭垂著的幾綹濕發，“烏發如雲。”
另一手托住她的下頜，拇指微微擠入她因為驚訝而微張的唇縫間，指腹若有似無地擦過她的牙齒，在小虎牙處略作停留，“齒如瓠犀。”
隨後，他的手指輕輕滑過樓小禾的側臉，最終落在她的眼底，緩緩摩挲，“連黑眼圈也美。”
樓小禾怔怔望著彭侯翕張的唇瓣，後背那片被火燎過的皮膚此刻似乎又燒了起來，隱隱作痛，但並不難受。
“小禾，我想我是喜歡你的……”他喟歎般，附在樓小禾耳畔，“試一次，好不好？”
有什麼聲音，在樓小禾的胸腔中爆開來，渾身的血轟然往上湧，她聽見自己啞著嗓子，說：“好。”
清醒一點，樓小禾。
後背離開緊貼著的石壁，她向前，兩具濕淋淋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起，樓小禾踮起腳，用力仰頭，喃喃道：“你下來一點。”
你瘋了嗎，樓小禾。
彭侯眸中劃過一絲疑色，但幾乎沒有猶豫，依言俯首。
終於覆上那對覬覦已久的淺緋色唇瓣時，不知緊張還是沉醉，樓小禾下意識閉上了眼。
闔上雙目前，一道凜光閃過眼角，她隱隱感到不對，卻被小紅裹挾了心智，不管不顧吻了上去。
對麵人身子似乎很僵硬，唇瓣卻異常地柔軟，樓小禾閉著眼，交織成一片的混亂鼻息攪得她本就稀薄的理智支離破碎，體內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叫囂，她下意識地，在那濕軟的唇間輕吮了一記。
彭侯瞳孔驟縮，身形一震，猛然抬手推開了她。
樓小禾在水中踉蹌不穩，動作間激起一陣水花，她往後靠在石壁上，肩頭的傷口因為撞擊劇烈作痛。
她艱難地站穩了腳跟，倏然回神，錯愕望向對麵。
彭侯的神情有一瞬的空白，但很快，那從容散漫的笑意又重新浮現，手指按在唇角，彎起眼睛，笑道：“小禾這麼熱情，我很喜歡。”
“但你似乎誤會了我的意思。”彭侯語聲款款，促狹地晃了晃右手。
樓小禾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看向男人右手握著的東西，恍然明白過來，方才一閃而過的凜光是什麼。
“……”那居然是一把斧子。
所謂的試一次，不過是試著殺他一次……倒是她一時叫小紅衝昏了頭，忘了對方是個全無心肝的瘋狗，竟無端起了綺思邪念，一時孟浪，輕薄於他。
真是難堪啊。
說來，樓小禾已殺過彭侯兩遭了。
第一遭，他半逼半嚇。第二遭，他頗費苦心。眼下麼，連哄帶騙……怎麼不算是一種長進呢？
彭侯微微側頸，伸出兩根手指在頸側輕輕敲了敲，“脖子洗乾淨了。”
說著，將另一手中的兵刃往她麵前一送，“斧子新打的，有些沉，可能不大趁手——”
不等他把話說完，樓小禾劈手奪過斧子，皮笑肉不笑道：“無妨，我這個人，跑姿悅目，烏發如雲，齒如瓠犀，連黑眼圈也是好看的……除了以上種種優點，額外還有一條，那便是力大如牛。”
她一壁說，一壁揮了揮手裡的板斧，動作間，隱隱發出破風之聲。
手中的斧頭乍一看平平無奇，但斧刃閃著一層剔透清光，斧身和斧柄上隱隱有紫氣繚繞，樓小禾方才打眼一掃，便知絕非凡器。
彭侯嘴角一彎，似笑非笑看她，“怎麼咬牙切齒的？”
樓小禾也是一笑，眼神清明，與方才鬼迷心竅之時判若兩人，“彭侯。”
她喚他。
“嗯。”
“你方才說……喜歡我？”
“對。”
“真的？”
“是真是假，一試便知。”
樓小禾定定望住彭侯，片刻後，一字一頓道：“好，試試就試試。”
她垂眸望了眼清澈的泉麵，“要不換個地方，好好的清泉，平白臟了去。”
彭侯盯著她，惡劣地逼近，目光似審視，又似揶揄，“臟便臟了，有什麼要緊。還是說……小禾，你在害怕。”
說著，牽起她的一隻手，放在唇邊輕吻，“斧子沉，可彆手抖，傷了自己就不好了。”
樓小禾眸光一閃，用力掙開他，沒好氣道：“少廢話，你站好，我要殺你了。”
彭侯果真乖乖在她對麵站好，還貼心地俯下了身子，腦袋一歪，將修長乾淨的脖頸坦露出來，上頭還有她方才咬的，一圈深深的牙印子。
樓小禾緊了緊斧柄，忽然出聲道：“再說一遍。”
彭侯不緊不慢看她，雙眼微眯，“什麼？”
“說你喜歡我。”
彭侯注視著她，臉上的笑容異常瘋狂：“我喜歡……”
樓小禾沒有等他說完。
她用儘全身的力氣將斧子揮了出去，鋒刃逼近男人的一瞬，樓小禾緊緊閉上了雙眼。
鮮血飛濺，血跡沾在臉頰和頸側，斑駁狼藉。
樓小禾腦中驀地閃過八年前那一幕：阮崇手執青鋒，劍光閃過，少年的頭顱應聲落地。
當時的她緊緊捂住了嘴，追隨著娘親舉身赴弱水。
八年後，她虔誠地親吻了一片舊月光，又親手將其熄滅。
……
溫暖的水汽氤氳起濃稠的鐵鏽味，清池眨眼間被鮮血染紅，樓小禾始終側著臉，視線逃避著，不去看對麵人的屍身。
她緩緩轉過身，用隻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呢喃道：“沒有心的瘋狗，也好意思說喜歡……笑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