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小禾側臉枕在彭侯大腿上,雙目緊閉,睫毛在眼底投下兩片陰影,許是趴睡的姿勢不舒服,她呼吸很淺,眉頭微微蹙著,睡得不大安穩。
彭侯輕柔地撫弄她發頂,許久,直到微蹙的眉頭漸漸打開,他輕聲道:“阮家動了手腳。”
聶霸靜靜跪在不遠處,雙唇緊抿:人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丟的,彭侯此話意指罪不在他,可他依舊石雕般跪著不動,頭也不抬一下。
似是知他性子,彭侯不再言語,隨他跪去了,偏頭看向一旁。
柳含煙對上他視線,低聲道:“需取血一驗。”
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人從一壺天擄走,多半是利用刁鑽的蠱蟲或者詭秘的符咒,前者是典型的阮氏作風。
為了防止今日之事再次發生,必須將樓小禾體內埋下的隱患徹底根除。
彭侯這一眼的意思,柳含煙幾乎立刻了然,是以順理成章提出了取血。
彭侯卻垂下眼,恍若不曾聽見柳含煙的話,兀自安撫著膝上昏睡之人。
柳含煙有一瞬的茫然:天君似乎對她這個提議感到很不快。
取血這種事,其實並非第一次,早在樓小禾來到一壺天的第一晚,趁其昏睡之時,柳含煙便奉命做過一回。
眼下……卻似乎不允許她再做第二回了。
柳含煙忖了忖,道:“抑或者……取幾根發絲。”
取血自是最簡便易行之法,憑借發絲驗蠱,到底頗費功夫。
彭侯依舊不語,神情自若,聽而不聞。
柳含煙被晾在一邊,無聲地歎氣:“口沫……亦可。”
相較於發絲,口沫驗蠱更是難上加難。
彭侯終於抬眸,看著她微微一笑:“那就辛苦柳護法。”
柳含煙垂首道:“分內之事,天君客氣。”
她手持布簽子上前,彭侯抬手,自然而然接過,柳含煙微訝,但很快鬆開了手。
彭侯俯身,一手輕輕捏住樓小禾兩腮,一手握住布簽子,探進微張的唇縫裡,微微抹了一圈。
樓小禾睡夢裡不自覺流口水,布簽子帶出一縷銀絲,彭侯捏在她兩腮的手指間也沾上小小一片濕痕,柳含煙眸光一閃,麵無表情彆開視線。
彭侯動作微頓,目光黯了黯,視線落在樓小禾唇間:平日裡便沒什麼血色的唇瓣,此時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微啟的唇縫間透出淡淡一圈粉,水澤從那裡溢出來,沾濕柔軟的雙唇,在燈火映襯下,泛起瑩瑩的水色。
喉結滾動,彭侯鬆開她,拇指指腹輕輕一抹,帶走了樓小禾唇邊的水痕,同時將布簽子遞向柳含煙,口中道:“都下去吧。”
*
樓小禾渾身一激靈,陡然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一隻手很快握住了她,頭頂被人輕拍了幾下,“做噩夢了?”
樓小禾呼吸有些亂,眼神茫然了片刻,才點了點頭:“嗯……”
她小心翼翼地咽了下口水,沒有預想中的灼痛感,聲音好像也恢複了很多,隻微微的有些發啞,身上還有些發痛,但完全是可以忽略的程度。
“夢見什麼了?”
彭侯的手掌落在她發頂,掌心的溫熱持續不斷地傳來,樓小禾感到很舒服,不由大意,差點說漏嘴。
夢裡,老虎張著血盆大口在身後狂追,而彭侯在一邊抱著手,笑容愜意,她腳下一絆,再沒能爬起來,老虎誇嚓一口把她頭咬掉了,邀功般叼去給彭侯。
她死不瞑目,彭侯卻扔不放過她,捧著她血淋淋的腦袋,深情款款開口道:“小禾,你奔跑的樣子很美,我很喜歡。”
又摸了摸她的頭發,道:“烏發如雲。”
緊接著掰開她的嘴,道:“齒如瓠犀。”
最後在死不瞑目的雙眼之下碰了一碰,道:“連黑眼圈也美。”
說完,微微一笑,“試一次,好不好?”
她的腦袋當即應了一聲“好”,然後颼地飛了起來,張大嘴巴,一口咬住了彭侯的脖子……
然後她就給嚇醒了。
樓小禾扭著脖子看向彭侯,後背都是冷汗,眼裡寫滿了一言難儘,還有幾分凶狠,像要咬人。
彭侯與她目光相對,忽然道:“是我不好。”
樓小禾怔然,呆呆看向彭侯,發現他似乎不大對勁,平日總掛在臉上的笑意此時蕩然無存,神情很有些冷,但語聲卻是柔和的,柔和得不像話。
“什麼?”她不明白他方才那句是什麼意思。
“噩夢裡有我,不是嗎?”他說著,臉上終於浮現一絲笑,“小禾的眼睛……又在罵我。”
所以,他在為噩夢裡的自己……認錯道歉?
樓小禾眨眨眼,耳根有些發熱,不自在地躲開他的視線,一邊又不由自主地往他身上貼了貼。
小紅此番來勢洶洶,她感到自己體內有異樣的東西在蠢動:她此刻很清醒,但又不得不繳械投降。
樓小禾渾身上下似有螞蟻在咬,她強忍了一陣,終於難耐地籲出一口氣,趴在彭侯的膝頭,咕噥了一句什麼,含含糊糊的,像蚊子叫。
彭侯眉梢一揚,“身上不疼了?”
她頓了頓,點頭,“嗯,不怎麼疼了。”
說著,扭頭朝自己後背瞥了一下,“柳護法來過了?她給縫上的?”
這話說的,語氣輕飄飄,好似柳含煙替她縫了一件衣裳。
彭侯:“嗯。”
“柳護法醫術果然高超,我還以為自己要死了,睡一覺起來,竟什麼事也沒有了,真真是回春妙手,難怪大家都這般尊敬她,簡直是個救苦救難的活菩薩嘛……”她說著,下意識往彭侯的方向拱了拱,大半邊身子都拱到了他腿麵上,“對了,柳護法收我和順子當徒弟……是不是你的意思?”
彭侯撈住她動作間垂落下來的一捧發絲,任由微涼的黑發散在指縫間,言簡意賅道:“不是。”
聞言,樓小禾眼睛倏地亮起來,“真的?那收徒豈不就是柳護法自己的意思?也就是說,她真心覺得我和順子是醫修的好苗子?想栽培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