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鴉甕裡,豆豆的生魂之所以會附在秦茗的身上,大抵是因為,她二人有著太過相似的執念。
和樓小禾一樣,豆豆也是犬奴出生,從未正經地修行過,全仰仗著先天的一點靈力,沒什麼本事。像易容術這種花招,要一直使,很是勉強。
豆豆就這麼勉強了自己八年,再耗下去,隻有油儘燈枯,死路一條。
樓小禾不是沒有想過視而不見,但她終究做不到。
她將鬆果拾起,起身時,一雙嶙峋枯瘦的手顫顫巍巍地伸向她,攤著掌心,上麵空空如也。
拳頭大的鬆果紛紛落下來,將掌心填滿。
偌大的鬆林,此刻很安靜,偶爾能聽見鬆果落地的聲音,還有陣陣的鳥鳴。
少年烏發如雲,老嫗鶴發雞皮,二人相對而立,身邊落了一地的斜陽。
*
將人送去懸壺堂時,樓小禾意外聽見了阮存信的慘嚎,一陣心驚肉跳,全程目不斜視,此時柳含煙沒在,把那人撂下後,樓小禾便拉著聶霸,腳不沾地直想撤。
剛走到門口,正好和回來的柳含煙撞個正著。
“好巧啊,柳護法。”樓小禾乖巧地打招呼,笑得陽光燦爛。
柳含煙的臉色卻比平時還要冷上幾分,樓小禾臉上的笑僵住,隨即感到衣領一緊,她被柳含煙提了起來。
“柳護法!”聶霸在身後失聲喊道。
柳含煙哪裡管他,不由分說拎著樓小禾,轉身就走。
而樓小禾她,除了一開始的吃驚,全程一點反抗也沒有,心裡甚至在想:其實她可以自己跟著走的,免得累著恩人的手……
……
煉器司的建築很恢弘,不是一般的木建築,牆體由漢白玉石材砌成,渾白雅致,雕花刻葉。
門前有一方石壘的水池子,樓小禾走上前去,一手捧著水往外澆,反反複複,仔仔細細地,將手上方才沾到的血漬洗得乾乾淨淨。
洗完了還湊到鼻間聞了聞,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好了,柳護法,走吧。”
柳含煙將她帶來此處,原是彭侯要召見自己,這正中了樓小禾下懷:一來,前夜來不及施展的狗屠大計,可以見機而行。二來……小紅她,想男人了。
樓小禾甩甩乾淨手上的水,揚了揚臉,深吸一口氣:果然,這裡彭侯的氣味很濃,深得小紅芳心。
這煉器司樓小禾早有耳聞,今日一見,果真氣派非凡。
按順子所說,那專為折磨阮存信而量身定製的新法器,出自彭侯之手。
還有之前的盤古巨斧和鳳仙霹靂火……足以見得彭侯於煉器一道造詣非凡且興趣濃厚。
那些瞧不見人影的時間,想來都是泡在了這煉器司裡。
樓小禾兩眼冒綠光,跟在柳含煙身後,走了不知多久,終於,捕捉到了那個身影。
她當即三步並兩步走上前,彭侯見了她,神情微訝,很快迎上來,似笑非笑道:“怎麼,小禾想我了?誰告訴你我在這裡的。”
樓小禾腳下一梗:“……”
彭侯的反應不對勁,樓小禾心中咯噔了一下,轉頭看去,柳含煙已不見蹤影。
這時聶霸匆匆趕來,對上彭侯陰沉的視線 ,當即跪了下來,垂首不語。
彭侯根本沒有召見樓小禾,柳含煙在騙他們。
——她一定有她的道理,樓小禾想。
樓小禾看一眼莫名其妙背鍋的聶霸,鼓起勇氣開口道:“不關他的事,是我……非要來的。”
彭侯此刻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但眼神中透露出的森冷和銳利,充滿了壓迫感,還有那刻意壓製的,瘋狂的毀滅欲,簡直要從骨子裡滿溢出來。
方才被小紅衝昏了頭,乍一見麵,樓小禾隻覺得這張臉俊極了,可此刻,她感到彭侯像一隻蓄勢待發的野獸,無論是誰,隻要敢靠近半步,都會被撕碎。
樓小禾連呼吸都很小心,遲疑著從袖子裡摸出一枚鬆果:“喏,給你的,我來……給你送謝禮。”
彭侯盯著她:“謝我什麼?”
樓小禾抿唇,良久,才道:“多謝你……昨日救了我。”
這話說得小心翼翼,同時還包含幾分鄭重。
就是這鬆果吧,作為救命之恩的謝禮,屬實寒磣了一點……想到這裡,樓小禾又多拿了幾個出來,彆彆扭扭地捧給彭侯。
對方眼底的陰鷙似乎微微褪去些許,目光彆有意味地掃過樓小禾的嘴唇、頸間還有手腕,“那我失手傷了你的事,又要怎麼算呢?”
樓小禾被他那幾眼盯得耳根泛紅,“那、那你不都……不都吹好了麼。”
後麵幾個字硬著頭皮越說越小聲,她一心隻想著趕快糊弄過去。
昨夜彭侯發瘋,幾乎將樓小禾的脖子和腕骨捏斷,隨後抓著她的腕子,對著她的後脖子,煞有介事地……吹起氣來。
還一本正經地說什麼這樣好得快,給樓小禾肉麻得人都傻了。
但他似乎並沒在戲弄自己,也不知使了什麼術法,這般神奇,幾處傷竟都叫他吹好了,立竿見影。
這會兒也不知他存的什麼心思,忽然提起這茬來。
樓小禾舉著鬆果的手都開始發酸了,彭侯才終於把果子用手攏了,牽起她往裡走。
“正好,我也有份禮物,要送與小禾。”
樓小禾心頭微跳,默默緊了緊彭侯的手,快走兩步靠近他,貼得近近的,身體裡那隻色中惡鬼終於得到了一點安撫。
她今日身上的,是件鬆花色錦衣,袖口滾著丁香色織邊,緊緊挨在彭侯樸素無華的粗衣邊,更襯得鮮活亮麗。
彭侯牽著她往前走,倏地停下來,眯眼打量她,沉聲道:“你身上……”
樓小禾茫然看向他,聽見他說:“有彆人的味道。”
說著,彭侯俯身湊近,嗅了嗅,道:“血腥味。”
樓小禾渾身僵硬:“……”
得,手白洗了,虧她還洗了好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