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今日又開始下雪,鵝毛樣的雪花很快鋪滿整條街,厚厚一層,還比較鬆軟。今年冬天算是許西忱記憶裡最冷的冬了。
他站在門口抽煙,大白天看不見煙霧,走近才嗅到煙味,很嗆人的味道。
他穿著黑色衛衣,單薄的要命,簡直像是在過夏天,不怕冷似的。球鞋踩在綿軟的新雪裡,陷入。不得不說,許西忱五官真是好看,他有一雙漆黑的眸子,內雙,看上去桀驁不馴,不笑的時候挺暴戾冷漠,像個昏庸的君王;笑的時候給人一種枯木逢春的驚喜,又或者說是冰化了。
他青春期時就是個混蛋,談著最肆意的戀愛,每一個女生他都保持玩玩的態度。打架抽煙喝酒,壞學生的標配。無所謂啊,反正家裡沒人管。
爸爸欠債還不起,跳樓自殺。媽媽改嫁給離婚了的高中同學。他從初二起被放在外婆家,一直到母親生活穩定了才被接到繼父家裡去。
繼父是個很溫柔的男人,講究禮儀規矩,看不得他這些上不得台麵的行為,給他另買了套公寓,搬出去住。
母親自然沒什麼意見,她忙著和繼父家的女兒打好關係。
初三的時候和同學在山上飆摩托車,出了交通事故,險些喪命,還好隻是輕傷。他記得母親麵色沉沉地趕來,他剛要開口解釋,被母親打了清脆的一耳光。
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被人扇耳光,是母親打的。
“你憑什麼打我?我死了和你有什麼關係?”他不屑同這個當他媽媽的女人說話,語氣裡滿滿的囂張跋扈。
以及輕蔑。
真心瞧不起她。一個女人帶著一個拖油瓶嫁給自己離婚的高中同學,人家還是在社會上有地位的人家,嫌不嫌丟人,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他眼裡溢出一點淚,被自己用力憋回去。心情複雜。他的母親挺可憐的,為了這個家忙到腰直不起來,結果丈夫跳樓,兒子變成了流氓混混,自己還要二婚。
他對於他自己的現狀其實很清楚,身陷淤泥是好出來的嗎?出來了又如何?能改變什麼嗎?他爸爸能回來還是母親能不再委曲求全?
母親眼睛瞪的大大的,沒什麼生氣的眼裡直直墜下兩條線似的眼淚,她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嗚咽聲,可還是哭出了小獸一般的聲音。
她望著許西忱,不停地流眼淚。
他坐在病床上,雙手交疊在腹上,垂著頭,壓根不敢抬頭,他後悔了,剛才的話傷母親傷的太深,這是他第二次看見母親在他麵前哭,第一次是父親葬禮上。
他不孝。
他嘴張了張,道歉的話還未說出口,“咚”的一聲母親跪在了他麵前。
他一動也不敢動,隻覺得眼睛酸澀,啞著嗓子喊了聲:“媽……”
“忱忱,媽媽求你了,回去好好念書,要出人頭地,千萬不能再犯傻了……好不好……你答應媽媽……”
許西忱不說話她就不起來,於是他同意回去好好念書。
原本以為母親會對他多一點關心,至少也要陪他一起住,結果是他想太多了。她依舊回她自己的家,接送那個女孩,兩個人相處的像母女。
說不難過是假的,他當然難過了,可他也不是一個出爾反爾的人,於是拚命學習考上西城三中。
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他下定決心給母親打電話,他打電話給母親說:“媽,我考上了西城三中。”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可還是能聽出欣喜。
一盆冷水澆得他渾身冰涼。
是他繼父的女兒接的電話,她哈哈大笑:“李阿姨在廚房,讓我來接電話,不過還是恭喜你啊,你的水平考三中簡直是意料之外呢!好好努力名牌大學都是有可能的哦。”
他掛完電話,坐在那裡不動。半天嘴角掀起一個冷笑。
什麼都不用再替她解釋了,她現在生活的挺好,反而是他自己,一灘爛泥如何謀生?
母親忙著和繼父一家人打交道,根本就顧不上他。反倒是他,還有閒工夫操心她在人家家裡過得好不好。
西城三中學風不錯,他著實給學校丟臉了。逃課,拉幫結派,抽煙,班主任日日訓斥教導,死活不改。
人緣還行,朋友總是不缺。就是感覺日子太平淡,無趣。
學校裡人人都叫他忱哥,都覺得和他玩很長臉,姑娘們也接連不斷的追求他,他愈發煩躁,覺得空虛鬱悶。
除夕夜,一個人買了碗麻辣燙回來吃,打開電視放著春晚,自己玩著手機遊戲。這種孤單恐怕隻有他一個人知道,人人這個時候都在闔家團圓,歡聲笑語。
隻有他。
快十二點的時候,電視裡開始倒數,迎接新的一年。他靠著沙發靠背昏昏欲睡,聽著外麵煙花燃放的聲音,抬眼看了眼,漫天絢爛,色彩亂了眼。
電話響起,是母親打來的。
許西忱沒動,就聽著鈴聲一遍遍播放,最後被掛斷。
無所謂了,一個人就一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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