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溪穀穀主很寵莊予弦。
幾乎將他捧在手心上。
——這是昨天彤雲告訴我的。
我當時對這句話沒有什麼明確的概念,隻是聽過後有一種“哦,知道了”的感覺。
但是現在……
我發現彤雲的話表述得還不夠準確,哪裡僅僅是什麼“捧在手心上”,說那位穀主對莊予弦“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抱在懷裡怕碰了”怕是也不為過!我看著大車小車的東西和一群不能說多也絕不算少的隨從,心裡隻有一個疑問:他們是來遊山玩水的嗎?
待彤雲吩咐下去安排好了車子和隨從後,莊予弦才坐在一頂月白色小軟轎上姍姍來遲。雖然早已有了準備,但當他真正掀起簾子的那一瞬,我還是不免有片刻的怔仲,那幅畫像隻描繪出了真人的七分容貌三分神韻,而當他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時,才讓人體會到那種幾乎完全無法思考的震撼——不過要將如此的絕代風華入畫,想必也是十分艱難不易的吧。
彤雲給我的那疊資料中就有提到,有“生花筆”之稱的丹青名家張代清先生,自從在人潮中驚鴻一瞥這位有傾城絕世之稱的莊公子後,驚為天人,慕其風華,一門心思將他入畫。於是張先生將自己關在房裡一年有餘,幾乎是廢寢忘食地不斷提筆,卻總是不能夠令自己滿意。終於有一天,他完成了一幅足以萬古流芳的驚世巨作,卻在仰天長笑後折斷畫筆,抱著那幅畫像跳下山崖——作為一個畫師,他知道自己此生在繪畫上的造詣再無可能超越這一刻,他喪失了生命中最大的追求。
所以說,這位“傾世公子”莊予弦,某些時候其實也很倒黴,總是要為明明不是自己的錯誤引起的災禍背上罵名。不過……我怎麼總是覺得他的臉,有些奇怪呢?
想到這兒,我恍然自己竟在客人麵前非常失禮地發起了呆,連忙回過神來,準備上前行禮致歉,但卻又發現除了我身側的左右兩使外,其他人都還是一臉呆滯的表情望著前方。我重重的咳嗽一聲,身後一堆人仿佛突然驚醒一般齊齊震了一下。
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我按捺著想要扶額的衝動,儘量從容地走上前去向他拱手道:“莊公子遠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想必十分疲累。敝莊已經為您準備好了住所,還請您先去安頓下來,到時間我們會派人請您去飯廳用膳。”
我就站在他麵前,看他看得十分清楚,愈發覺得這人當真眉目如畫,刹那間也明白了方才那瞬間的詭異感覺從何而來——他的臉龐,的確端麗俊秀到無法形容,但讓人震驚的是,他居然有一雙與畫像上的人不同的緋色瞳孔!一雙絕豔似血,而又明麗如火的瞳孔!麵對這一雙烈焰般的眸子,我幾乎要忍不住向後退去。勉強固定住了自己的腳步後,卻發現他隻是是一幅淡淡的模樣,仿佛方才那些失態都沒有存在過,便讓我也少了幾分尷尬。他向我拱手行禮並致謝後,便又矮身坐回了白色的小轎上。軟轎平穩地抬起,朝著安排好的院落前去。
遣退了其他人,我和彤雲向懷雲苑走去。一路上看見他表情有些奇怪,便湊過去問:“嗯,怎麼了?”
他四下望望,大概沒見有什麼人,才略略放開了些過來與我咬耳朵:“教主……我隻是覺得沒有看過像您和莊公子這般的客人和主人罷了。”
“咦?”我疑惑,“我們表現的有什麼不妥麼?”都很恭謹守禮啊。
“並不是指這個……”彤雲臉上的表情已經變成了很明顯地想笑卻不敢笑了,“隻是,您沒有什麼表情地上前問候莊公子,而他也麵無表情地回禮致謝。偏偏你們的態度還都非常彬彬有禮——實在是讓人覺得……有些怪。”
“哪裡怪了,”我正準備反駁,卻突然想到方才的場景,到底卻開始覺得有些怪了,於是自己不由得先笑了起來,但還是有些無賴的辯駁道,“我又學不會像你那樣整天不停地笑!”
我說著,卻發現彤雲又開始有些恍神,不由得想到了一個有趣的問題。於是我眯起眼,湊到他耳畔,拖長聲音喚道,“彤雲——”
“啊?”他被嚇了一跳,回過神來。也許是我的表情太不正常讓他看出了什麼,他竟整個人向後跳了一步。
我有些失笑,收斂了些許玩笑的心思,溫和的按住他的肩:“我發現……好像你每次看見我笑的時候,都會有些呆誒。”話音方落,見他好像被我驚嚇到又要跳起來,連忙用雙手將他固定在原地。
他垂下眼簾望著地麵,清俊白皙的臉龐染上淡淡的緋色,略略抿緊了唇——這種像是不知道要說什麼好的無措模樣,實在是……十分動人。
“嗯……是吧是吧?”我此刻就站在他身後,低下頭蹭著他的臉,他有些不耐癢的想要避開,奈何卻被我按在原地不敢掙紮,隻能委屈地撇撇嘴,顧左右而言他:“這是因為教主笑起來很好看啊……”
我奇道:“那若是我像你一般整日都在笑的話,你豈不是要盯著我發呆一整天?”
“怎麼會……”他本來是十分羞赧無措的模樣,聽了我的話,略略恍神,眼底的光芒卻黯淡下來,“教主從前……是極少笑的。”
我怔了怔,鬆開他的肩頭,轉而環住他的腰:“為什麼呢?”
“教主總是……難忘舊事,”他的聲音一刹那有些渺遠,我恍惚間竟聽出些許悲涼,“有一些事情,您沒有辦法釋懷,將它們糾結在心裡,往往不僅為難彆人,更是為難自己……”
“為難彆人?”我蹭著他柔軟的墨色發絲,問道,“我也為難過你麼?”
“……”懷裡的身子僵了僵,彤雲沒有回答,隻是臉上閃過一絲自知失言的懊惱。我輕輕地歎了口氣,鬆開環住他的手。
麵前這個人,知道我生命中曾經發生過的那些事情,卻始終不願向我吐露真相……但是我,並不是僅僅隻有隻有你便足夠了啊。在這樣什麼也不知道,一切都隻能自己摸索的情況下,其實我也會無措,也會恐懼……但是你,就這樣一邊溫柔地守著我,一邊固執地隱瞞我——你到底,有沒有真正為我想過?
“彤雲……”我有些傷心地喚他,卻不知道該問些什麼。我答應過不會逼他說不想說的事情,又怎麼可以出爾反爾,違背當初許下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