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中閃過一絲光芒,而後又迅速暗沉下去:“是啊。”
“她後來騙了我。”
“她說,她沒事。可以我又怎會信她。好在哪天及時,醫生說,她有胃病,不能喝酒。她喝了整整五六瓶,我實在是……我是她弟,她養了我,我卻對她一無所知。我這個弟弟實在不稱職。”
十天後。
“姐,”男孩坐在病床前,“我會做飯了。”
病床上的女人早已不像曾經那樣風光無限。
“你想吃我做的飯嗎?我還知道哪些養胃呢。”
然而回應他的隻有靜謐。
“方含舟!!”男孩大喊,“你給我起來啊!”
“你再不起來,我就把你那份丟去喂魚!你以後就彆想吃了!除非你……”
“除非你……”男孩低頭,肩膀微顫,“起來啊……你知不知道我很想你……”
淚水不停的下落,無儘的長夜不抵一句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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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含舟遇到池朔是一個冬天。
南方的冬天沒有雪,但卻時常刮風,時而又下點小雨。溫度不算低,卻冷得刺骨。
“喝點什麼嗎?”方含舟微笑,將燙成細小波浪的發絲挽至耳後。
池朔那會才七八歲。穿著大少爺的小西裝活脫像個小大人。
“我不喝。”池朔板著張稚嫩的臉說道。
方含舟瞧著他,幾許開始憋笑:“小破孩可真會裝。”
她幾乎笑出聲來,包間的隔音極好。池朔滿臉無語,眉頭微皺,將桌角的花瓶擺在了中央。
“冰激淩。”他低聲說,方含舟仍在笑,似乎聽到了卻仍問了一聲“什麼”。
“我說,我要吃冰激淩。”他重複道。
方含舟笑得更歡了,嘴角快停不下來,眼淚都逼出來了:“小孩可真是小孩,要不姐姐再給你點杯溫牛奶?小孩子多多補鈣才能長高嘛。”
池朔不能理解。冰的溫的混著喝隻會拉肚子。
他想踢這個女人,奈何身高不夠,坐在椅子上連腳都碰不著地。
他也不惱,等著冬天的第一份冰激淩。
“你不問問我是什麼身份嗎?”池朔問道。
“你不說,我又何必問,強人所難可是不是我的風格。”服務生笑道。
池朔不等他說下一句,繼續說道:“我曾經也是一位少爺。”
服務生像池朔的一位故人,從他進門開始便覺得似曾相識。像誰?他不知道。
他有個毛病,想不起來的記憶他最多也是掙紮個一兩分鐘。然而眼前的這個人卻讓他頭疼了許久。如此,他猜測那一定是個他曾在意,甚至這個人的存在影響了池朔很久的人。
可他忘記了。
真難受啊。池朔想。
玻璃桌上安放著一個花瓶,上麵的枝葉漸漸長開,露出點嫩綠的芽。
“你是這個店的老板嗎?”池朔將回憶捋了一遍,開口便隻有這一個問題。
“你覺著我像嗎?”服務生反問。
池翔看著他的眼睛,淺綠色的瞳孔閃著微弱的光芒。深邃,狹長。
“不像。”他枉下結論,目光移至他處。不像老板,那麼這家店又如何在街道深處存在如此之久?
你喜歡玫瑰嗎?
我愛了那人一輩子。又一次答非所問。
“那場晚會,你還去嗎?”少年池朔依靠在門上,屋內的火焰不斷跳躍,像是在挑撥人的心思。
方含舟坐在木製的圓凳上,拿起眉筆在臉上勾勒出柳葉般輪廓。她早就上好了妝,現在隻差塗上口紅了。待她畫好眉,鏡子裡的少年早已離開。
“你先等等。”方含舟緩緩道。
立刻,池朔端著點心過來。
方含舟回頭,妝容清透不似濃妝豔抹,卻有瞬間一副柔媚多情的姿態。若不是池朔結識她多年,她的底細都多少知道些,不然當真要被她一股“嬌生慣養”的氣質給迷倒。
方含舟抿嘴微微一笑,得擄獲多少少男少女的心。
“知道你一會沒法吃太多東西。喏,”池朔把點心放置在桌上,微仰下巴示意道,“給你留著呢。”
方含舟抿嘴笑道:“謝謝。”
池朔實在受不了了,不留情麵地揭穿她:“不想笑的話,就把它收起來,我這裡可不吃這一套。”
果然方含舟臉上的笑容立馬消失不見,整個氛圍都是蒼涼晦暗的。
“大少爺還真是一如既往地直白呢。”
“彆來無恙。”池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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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會在池家洪宕。
池朔一如既往的等她散會。
九點。他等。
十點。池朔避開人群走在池家大宅的院裡,抬手折了支沒有名字的花,繼續等。
十一點。池朔攥在手裡的花開始枯萎凋零,依然等著。
十一點三十分。池朔連連衝進了那座他從未踏進的池家大院裡。
滿席嘉賓,談言歡酒。他知道,他不屬於這裡。所以直到現在也隻有方含舟替他進來,看望那位從小養他到八歲的奶媽。
十一點四十二分。天空下起了雪,他並不知曉,不顧一切闖進了記憶中熟悉的房子,破門而入,竟聞到了屬於方含舟的味道。
滿地狼藉的“舞台”中央,方含舟穿著他為她定製的禮服,這是完全照著她的身材和喜好而做的——次次遠山近水,秀麗素潔。極目遙天時,溪水上空順勢升騰起魚鱗般的雲朵,幻化而多姿,乃至萬重。好似無法遮掩,無法觸摸。
她迎風而舞,積了滿身的光。
她像是從遙遠的時代走來,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有分寸,都有來曆。
曾在包房歡歡大笑的她,從沒像如今這樣在漫天風雪中舞成“千樹萬樹梨花開”的樣子。
遠在池朔足前的花瓣旋成了枯枝和敗葉。
又如死一般的寂靜,又如思念無聲。
大抵是,長空寥廓,衰草連天。纖細的背影模糊在富麗堂皇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