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安的父親開了一家化工廠,紀玲在廠裡麵乾流水線。靳安那時候還不像現在是中性的打扮,她有著一頭漂亮的長發,最喜歡穿的也是漂亮的小裙子,各種各樣的洛麗塔和漢服她有一整個屋子。
她的性格活潑熱情,有時會過來廠裡找她父親。紀玲和其他工友不工作的時候,看到漂亮的小姑娘也會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並問她衣服在哪買的,很好看。
一來二去,靳安和這些最底層的工人們就熟悉了起來。一切看起來都很美好。
隻是靳安的父親生意做的越來越大,工廠的規模也越來越大。化工廠的工作都是十分嚴格的,需要佩戴專業的手套和防化服。而就在四年前,廠裡安慣例給這些工人發了防化服,隻是與平常不太一樣的是,這次的防護服摸起來的手感和平時不太一樣。
他們每一年都會體檢,除了檢查出一些基礎病,幾乎都沒什麼問題。工作的訂單量越來越多,工作雖然忙,但工資也上去了。偶爾聽到周圍的居民抱怨,這邊的環境越來越差了,但他們隻是一個小小的工人。環境保護的事情他們管不了,畢竟靳老板的錢掙得那麼多,交的各種稅和治理的錢應該也不少。
兩年前的時候,離體檢還有一段時間,廠裡剛開始還隻是有幾個人不舒服,低汗疲勞,胸悶氣短,上個診所拿個藥也就沒事了。沒人當回事。但幾天後卻出了事,不斷有工人說自己不舒服,廠裡也不得不重視這個問題。
體檢被提前了,工人們做了很多嚴格的檢查,靳安的父親從外地趕回來了,看著臉色蒼白的工人,臉上都是汗,眼裡是濃重的擔憂。其他人都被靳老板這一舉動給感動不能自已,稱讚著靳老板重情重義。
靳老板尷尬地笑笑,如果那時候的工人們仔細去觀察靳老板的話就會發現他的表情極度不自然。隻是所有人都沒想到這方麵去了,他們嘴裡都誇讚著靳老板是個好老板,關心他們這些底層的員工。
體檢了三天,工作都被擱置下了。所有人雖然奇怪,但沒怎麼當回事。直到結果出來整個廠都蒙上了一層恐慌的紗布。
有十幾個工人被診斷患了癌症和白血病,而且都是晚期的,早期的或者患了其他病的,人數加起來差不多兩百多人。而醫生初步判斷,這是由於長期接觸苯和含苯溶劑化學因素而誘發的病。所有人都懵了,他們每天都按照嚴格的標準換好了防護服,不可能是這種原因。
這件事情引起了了地方政府的重視,很快就有人下廠裡檢查了。很猝不及防,那些工人還在使用著的防護服沒來得及被靳老板安排的人全部給換掉,就被抓了個正著。
真相一出來,所有人都震驚了。
他們長期使用的防化服是次品,壓根沒有任何的防護作用。
後麵的事情就變得有些殘忍了,靳老板被帶走接受調查。化工廠表麵看著光鮮,其實內地裡已千瘡百孔。靳老板偷偷地貪了不少錢,金額被核實出來的那一天,那巨大的金額讓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涼氣。
靳老板被帶走了,廠也倒閉了。失去了工作的工人們,雖然有地方政府提供的基礎醫療服務,但病實在是太熬人了。身體變得越來越差,積蓄也變得越來越少。去化工廠工作的工人幾乎都是家裡的頂梁柱,他們一倒下,家裡就徹底沒人撐著了。
靳安說完,幾乎是泣不成聲。周進輕罵了一聲,蔣期沉默,如果事情發生在他們身上,他估計也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態度來麵對靳安,會恨的吧,蔣期想,會吧,他不是聖人。
她是不知道她父親的事情,但她父親賺得的黑心錢確實是花在了她的身上。那些漂亮的衣服隨便一套就是些工人一個月或者是一個半月的工資。
他父親被帶走那天,那些平時對她和善的工人往她身上扔了許多的垃圾。雞蛋、菜葉、還有她曾經給工人們送過的禮物。他們大罵著她,看著她的眼神像是在看惡心的蟲子。她帶著一身狼狽,茫然著回家,卻又被告知她家的房子和她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要被拍賣掉,用來支付那些工人的醫藥費。
靳安哭了很久,有顧客進來了,驚訝地看著靳安狼狽的樣子。蔣期不動聲色地擋在靳安的麵前,然後禮貌地詢問顧客的需求。
顧客很快就離開了,走的時候,臉上的驚訝和不解都還沒來得及收回來。
蔣期和周靳沉默了很久,他們都很心累。靳安最後眼淚都哭不出來了,眼睛空洞地看著地上。
周進最後把靳安送了回去,蔣期一個人看店。今天下午的事情發生的實在是猝不及防,想和紀玲說的話沒有說,又得知了這一唏噓的過去。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知道紀玲了這些年的動向,但很快他又被惆悵所覆蓋,知道了又怎麼樣,他又什麼都做不了。
晚上周進回來了,看得出下午的事情他也有些無力。臉上是掩飾不了的疲憊,他擺擺手,直接在門外麵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兩個人都很沉默,直到半響,周進才開了口,“要告訴蔣野嗎?”
蔣期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周進歎了好長的一口氣,“是得告訴,無論怎麼樣,他都得知道才行。畢竟是他媽媽,隻是蔣期,我覺得有點亂……”
蔣期有些愧疚,“對不起,周哥……”
周進擺手,蔣期還是抿著唇,周進自從認識了自己,倒黴事幾乎就沒斷過,關鍵是這些事情都和蔣野有關,和自己有關,像一條線,你以為揪出來的隻是一點,卻發現線的後麵是一條密密麻麻的網。
“彆說這些,我隻是覺得你這運氣也太差了一點,找的這是什麼男朋友啊,這家庭複雜的,要不是我認識蔣野,一定不會讓你和他有接觸。蔣野也是,這波瀾壯闊的十八歲,可太精彩了!”周進話裡都是不可置信,蔣期沉默著,沒有回答。
周進拍了拍蔣期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說實話,蔣期我懂你的。但是有時候人就是得舍棄些什麼東西,才能讓自己過的更好。你走到現在,不容易了,我看著你從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到現在。不是哥說一句不好聽的,你覺得這樣不斷扯下去,接下來會有多少的事情等著你。”
蔣期怎麼會不知道呢,確實在彆人眼裡,蔣野的家庭給他帶來了許多的負擔。但那僅僅是蔣野的事情嗎,那個在絕望中死去的蔣野不也是他嗎?他在這個名為家庭的牢籠外,仔細的觀察著裡麵的一舉一動,像一個旁觀者,冷靜而又殘忍。但隻有他知道自己的手上係著一根扯不斷的線,連接著牢籠裡麵的蔣野。他在牢籠外麵,也亦在牢籠裡麵。
所以他無法回答周進的問題,他若是離開了蔣野,就是拋棄了以前的自己。無人愛他,那他就自己愛自己。他的愛自私且淡薄,僅有的一點給了蔣野就給不了彆人了。
周進不明白蔣期對蔣野近乎變態的固執,愛有很多種,隻是恰好他不懂這一種罷了。所以他很理解周進的想法,所以他在聽到周進的話後,他隻是沉默了一會,輕微搖了搖頭,“我離不開他。”
周進歎了一口氣,“行吧,你回去吧,發生了這些事,你回去好好想想怎麼和小野那小孩說吧。真的是,都快高考了都!這都什麼破事啊!他怎麼高考啊!”
蔣期回了家,蔣野還未放學,他現在都是在學校食堂吃了再回來。蔣期一個人躺在床上,蜷縮著身體,冷,發自骨子裡的冷。紀玲、白血病、癌症,他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蔣野該用怎樣的態度去麵對紀玲,自己掙紮的那些時間,現在看來好似一場笑話。他似乎永遠也解脫不了。
晚上八點蔣野回來了,蔣期坐在餐桌邊,看到蔣野進來,笑了一下,眼神看得他格外讓人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