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也獨自走向308包房。
這餐廳和盧也去過的任何餐廳都不一樣,因為它實在太安靜了。走廊的地麵鋪了厚實的駝棕色地毯,鞋子踏上去幾乎沒有聲音。盧也經過一間間包房,也聽不到尋常餐廳裡推杯換盞的喧鬨聲。盧也覺得這地方不像餐廳,倒像是電影裡的高檔酒店,他有些忐忑地想,這麼安靜的地方,隻有他、王瀚和老陶,會不會很尷尬?
來到308包房門口,盧也深深換了口氣,抬手敲門。
木質房門被緩慢拉開。
難怪走廊那麼安靜——這木門異常厚重,想必隔音效果極好。開門的女孩兒也穿淺咖色製服,一邊用力拉住門,一邊回頭向王瀚微笑:“王總,客人來了。”
王瀚招呼道:“師弟,快來,就等你啦。”
盧也連忙上前:“老師好,師兄好。”
老陶說:“來了就行,快坐吧。”他穿一件盧也從沒見過的中式對襟絲綢白衫,一手夾著雪茄,一手端起茶杯淺啜一口。這副模樣竟顯得有幾分儒雅,不像他平時那麼疾言厲色。
他大概心情不錯,抖抖雪茄問盧也:“從實驗室過來的?”
盧也說:“是的。”
老陶看向王瀚,笑著說:“我這些學生裡麵呀,隻有你和盧也靠得住。”
盧也一愣,這是他第一次從老陶嘴裡聽到表揚的話,竟然感覺有點驚悚。
王瀚擺擺手:“那您真是高抬我啦,我哪有師弟優秀!”然後扭頭對站在門口的服務員說,“上菜吧,我存的酒也拿過來。”
“好的,王總稍等。”
又要喝酒?
盧也頓時想起上次老陶的生日宴,他喝了很多白酒,酩酊大醉地躺在草坪上,後來被賀白帆架進教學樓狂吐一場……今天可沒有賀白帆架他,他怕自己又喝醉了。
想著這事,不經意對上王瀚的目光。
王瀚眼帶笑意:“師弟,你是不是不太能喝?”
“啊,”盧也有點尷尬,“我酒量一般。”
“上次就看出來啦,”王瀚說,“你放心,今天這個是洋酒,喝不醉人的。”
這時,服務員推門進來。她先將一隻玻璃小盞放在盧也麵前,然後取一枚方方正正的紙片置於杯中,她端起茶壺,淡粉色的茶水緩緩浸潤紙片。
盧也看得發愣。
服務員柔聲說:“這是玫瑰花茶。”
這是……倒給他喝的?但杯子裡是什麼?盧也呆望著杯子,瞬間感到手足無措。
他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王瀚說:“師弟,這個擦手的。”
“哦——”盧也驀地反應過來,連忙拈起紙片,展開了,是一片濕巾。
盧也胡亂擦了擦手,玫瑰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他臉頰發熱,甚至不敢抬頭看老陶和王瀚,實在太尷尬了。
王瀚嗬嗬笑道:“他們這兒服務還是不錯的。”
盧也低聲說:“是的。”
陶敬也笑,讚許地說:“王瀚找這個地方好啊,還是你們年輕人會享受。對了,盧也,你家裡是做什麼的?”
盧也攥著濕巾:“我爸媽是高中老師。”
“嗯,老師,不錯,”陶敬點頭,慢悠悠道,“以後你多跟著你師兄學學,有些人情世故呢,你父母在小城市教不了你。人要往高處走,隻靠勤奮和天賦是不夠的,你還得會辦事、會經營、會運作,這一點你師兄是你的榜樣。當然你也要幫助你師兄,你們是一個師門的,要學會團結。”
盧也將濕巾攥得更緊,點點頭:“好的……老師。”
他知道陶敬話裡有話、意有所指,但又不十分確定陶敬究竟想表達什麼。他入學兩年,陶敬隻是吩咐他乾活,從沒提過類似的話。仿佛忽然之間,陶敬把他當作“自己人”了。
陶敬話鋒一轉:“盧也談戀愛了麼?”
盧也正欲開口,王瀚說:“我問過啦,師弟還是單身呢,”他衝盧也挑挑眉,“其實單身也有單身的好呀,是吧師弟。”
盧也不知該回答什麼。他單身了二十多年,根本沒談過戀愛。
“呃,是,”盧也隻好說,“現在還是學業重要。”
陶敬吸一口雪茄:“你這麼想就對了,等你以後博士畢業,進個好點的學校,想要什麼樣的女的都有。”
王瀚跟著打趣:“師弟喜歡什麼類型的?溫柔的?漂亮的?年紀小一點的?”
盧也窘迫地說:“我沒想過,看緣分吧。”
“嗯,倒也不著急,”王瀚起身給陶敬添茶,“以後你當了老師,大學裡那麼多女學生女老師,哈哈,隨便挑嘛。”
盧也呆了一下。
王瀚在說什麼?
雖然學術圈裡的師生戀確實不少,學生之間講講八卦,總能聊到某位老師娶了女學生,但盧也沒想到王瀚竟會這樣輕描淡寫地說出來,就好像這是一件很……很稀鬆平常的事。
盧也正覺震驚,隻聽陶敬輕嘖一聲,說:“現在的女學生可不像以前聽話了,建院老崔你知道吧?弄個女學生養在外麵,又送房又送車,那女生還跑到他家鬨事。”
王瀚笑了笑:“崔老師沒哄好吧,多送點禮物嘛。”
陶敬說:“你不懂,現在的女生野心大得很。”
王瀚問:“崔老師搞了個女博士?”
陶敬點點頭:“我早就提醒過他,搞個博士很麻煩,至少她在讀的四五年是甩不脫了,老崔那個人,聽不進去。”
王瀚又笑了笑:“英雄難過美人關嘛,正常,正常。你說是吧師弟?”
盧也正在發愣,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王瀚在跟他講話。
“是……是的,”濕巾已在掌心摶成球,盧也擠出一個笑,“都是這樣的。”
***
開始上菜之後,王瀚的話倒是少了,隻是頻頻帶著盧也給敬酒。陶敬沾一沾唇,他倆是晚輩,就得一口喝完。王瀚說洋酒不醉人,喝到後麵,盧也還是感覺耳朵發熱,頭腦也有點混沌。
好在這高檔餐廳上菜快,分量小,一道菜幾筷子就夾完了。剛剛七點鐘,陶敬放下筷子,帶些醉意說:“老了,吃不動了。”
盧也心中一鬆,看來這頓飯該結束了。
王瀚說:“我倆也飽了。老師,這裡還能聽評彈,我叫人給您唱一段?”
陶敬擺手道:“算啦,我這人欣賞不來藝術。”他起身晃晃悠悠地往外走,服務員連忙拉開門,陶敬卻像喝醉了,腳步一歪,手臂搭住那女孩兒的肩膀,盧也正要上前攙扶,被王瀚迅速拽了一下。
陶敬搭著那女孩兒的肩膀,語氣似是埋怨:“王瀚,你這洋酒後勁兒大啊。”
王瀚嘿嘿一笑:“老師您泡會兒澡、蒸一蒸就好了。”
陶敬沒接王瀚的話,看著那女孩兒說:“行,你帶我過去吧。”
一行人離開包廂,王瀚和盧也走在後麵,女孩兒架著陶敬走在前麵,陶敬身高一米七多,體型偏胖,而那女孩兒最多一米六,瘦得弱柳扶風。陶敬幾乎整個人都倚在她身上,一邊走一邊和她喁喁私語。
這畫麵實在有些刺眼,盧也知道陶敬喝醉了,但又覺得陶敬沒醉到這個程度。
來到電梯門口,女孩兒和陶敬率先進去,王瀚勾住盧也肩膀,站著不動,對那女孩兒說:“小妍,你可得照顧好老師啊。”
小妍爽利地說:“王總您放心吧。”
電梯門緩緩關閉。
王瀚望向盧也,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師弟你沒看出來麼,陶老師等不及啦。”
等不及?
等不及什麼?
想起陶敬倚著小妍的畫麵,盧也猛地反應過來,頓時感覺一股熱血直衝頭頂。
他實在太過震驚,以至於沒有回應王瀚的話。王瀚點了支煙,繼續說:“師弟沒吃飽吧?待會我叫他們給你房間送宵夜。其實還有兩個菜沒上呢,但你瞧陶老師那個猴急樣,哈哈。”
這時,電梯門再次打開,王瀚親熱地攬住盧也:“我看你也有點醉了,你去泡個澡,按按腳,很舒服的。”
盧也僵硬地說:“不,不用了吧。”
王瀚說:“客氣什麼!”他又湊近一點,笑嘻嘻道,“師弟啊,我這人確實不是做學術的料,我家老頭又固執,沒辦法。以後學術上的事情,還得拜托你多幫忙呢,你可千萬彆跟哥客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