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回答她的是長久的沉默。
良久，惡龍才開口：“我不知道。”
“那為什麼還要做呢？”莎嘉脫下了不合腳的高跟鞋，把它踢到一邊。
然後接著說道：“明明沒有任何意義，明明是不會有人在意的傳統。”
“為什麼還有做它的必要呢？”
莎嘉沒有等他回答：“因為這是一個童話故事，因為公主需要意識到自己的弱小，需要意識到自己需要保護，需要安穩地待在王子身邊，所以啊，這就是你們的職責。”
“這種事的存在就是為了讓公主老老實實結婚生子而已。”
“你應該不會認同。”莎嘉聳了聳肩，不太在乎地說。
惡龍沒吭聲，隻是站起身把她的鞋子撿回來放好。
“穿上吧，一會會著涼的。”
莎嘉頓了頓，舉起那雙高跟鞋：“你是第一個這麼說的人。”
“抱歉，你不能算人。”
“是源於你們的傲慢嗎？我不理解。”莎嘉指著鞋尖。
“它隻會使我的腳變形。”她試圖往後靠著牆，沒有一點公主的樣子，“而沒有一點保暖的功效。”
“這種東西創造出來就不是為了保暖的，它的目的是美麗，是炫耀。”
“隻是因為被誇了一句好看，所以所有女性都要穿上。”
莎嘉笑了笑：“不對，我說的不準確，隻有有錢的女性，窮人哪裡買得起呢？”
“你覺得是她們自己想穿還是彆人想讓她們穿呢？”
惡龍思考著：“都有？”
“你不確定，因為一開始是貴族女性發現了它的美麗，可希望她們穿上的卻大多是男性，他們希望妻子能給他們帶來足夠的麵子。”
“隻是覺得好看便要求女人穿上，不在乎之後的傷害與創傷。”
“如果沒有人鼓吹它的美麗，會不會不再有這種東西。”
如果不再有偏見與凝視，會不會不再有傷害，會不會有那麼一點的自由。
莎嘉看著他緊皺的眉頭，像是開玩笑一樣把話題揭過去。
“我開玩笑的。”
惡龍問她：“你累嗎？要坐一會嗎？”
他說著從財寶堆裡拖出一張椅子。
莎嘉笑著扯了扯裙擺，然後露出木質的裙撐。
“我想坐下，可是比較麻煩，所以就算了。”
莎嘉收了笑，洞穴中陰寒嚴涼，絲絲冷意從腳底蔓延到全身。
她往外站了站，站在被陽光烘烤得帶了些溫度的地上。
“抱歉，跑題了。”莎嘉整個人站在陽光裡，金色的發絲閃爍著。
“惡龍先生，我想我們可以談些有建設性的。”
惡龍：“你說。”
“你覺得你把我父王抓來換我如何？”
“……”惡龍怔住了：“可是我們一向抓的都是公主。”
故事中都是這樣描述的。
惡龍抓走了公主，而騎士跨越千裡來到王國邊境，他用生命與惡龍搏鬥，最終帶回公主。
莎嘉扭過頭了溫和地看向他，那目光卻好似一把尖刀，直接剖開他的皮肉露出其中的傲慢。
“抓她們又有什麼意義呢？她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擁有的隻有美貌。”莎嘉說，“就算你將她們抓來，她們也隻會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祈禱王子早日到來。”
“這種徒增戲劇性，給她們一個借口去說服自己，結婚才是最好的選擇的情節，在我眼裡沒有一點意義。”
“這隻能讓她們意識到自己的弱小，像菟絲草，隻能依附著彆人生活。”她說：“她們不會意識到變強，隻會發現王子身邊是安全的，隻有金碧輝煌的宮殿是她們的歸宿。”
“因為她們知道這是個童話故事，她們會被拯救。”
惡龍抬起頭，與莎嘉對視，他望著那雙淡金色的眼睛，忽然想到了一片向陽花海。
帶著生機的，野蠻的力量。
莎嘉話鋒一轉：“從本質上來看你也可以選擇抓國王。”
“你可以從他那裡得到很多。”
“這也許會是個新的傳統。”
莎嘉望著他，眼裡閃爍的是惡龍看不懂的東西。
那個東西叫做野心。
莎嘉笑著給出建議：“你也可以去把我父王殺掉，我會處理好後事。”
惡龍：“那公主怎麼辦？”
夕陽全墜下去了，莎嘉走回洞穴，踩在惡龍的財寶上向上爬著。
從底端扯下來一方毛毯扔在地上。
做完一切她才接著說道：“我可以去集市撿一個，總會有合適的孩子的。”
“畢竟那麼多故事隨手撿來的孩子都有不一般的身份，那麼當公主也沒什麼問題。”
“可那個孩子也是無辜的。”惡龍說。
“那也有沒有想過，我也是無辜的。”莎嘉問：“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受傷害，憑什麼是我呢？”
“可這是你的故事。”他說。
“可我不想要這樣的故事。”莎嘉笑了笑。
“但我決定不了這個故事。”
“這是個已經編寫好的故事。”
“可就因為它已經有了結局我就不再抗爭了嗎？”
惡龍疑惑地看著她，像看著一個從未見過的稀有物品。
就像久不出世的人突然看到了科技與魔法。
但這也確實是惡龍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公主，打破傳統不拘一格的公主。
帶著深沉的惡意與野心，像是從這被血浸濕的泥土裡爬出來，不知埋了多少年的死屍。
絕望而富有生機。
那種清醒與透徹交織的感覺與狠心欲望糾纏在一起。
像綻放的罌粟。
外邊天色漸晚，寒氣也慢慢蒙上來。
惡龍沒再說話，隻是變回原型，將莎嘉往裡麵推了推。
他用自己的身軀塑成一道牆，替莎嘉擋住朔夜寒風。
惡龍將頭扭過去，不再看莎嘉。
莎嘉也不在意，隻是費力地將裙撐拆下來扔在一旁，然後道了聲，“謝謝。”
“沒關係。”
惡龍的聲音低低的，帶著些探尋的意味。
“你父王對你不好嗎？”他問。
莎嘉搖了搖頭，搖完才反應過來他看不見。
“不，他對我很好，他是愛我的，他會將所有華美的珠寶送到我麵前，給我最好的衣服，最忠實的侍衛。”
“他其實比起大多數父親來說他已經很好了。”
“真的，但是他並不那麼愛我。”
“他是因為愧疚，因為我是他達成交易的必須條件，我是這個故事的中心之一。”
“他也很愛我母親，但如果我母親死了，馬上就會有下一個索絡婭。”
“我不否認他的愛，我也不否認其中的利益與欲望。”
“我在被抓走前還在討論我的婚事。”莎嘉冷笑著：“可笑的是我像個商品一樣，這場婚姻甚至有協議，有合約。”
“我隻是附帶品。”
是權力，財富，子宮的附屬品。
惡龍想說話，卻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用尾巴尖拍了拍她。
莎嘉笑著握住，又捏了兩下，問道：“你的名字。”
“薩加托羅。”
“我叫莎嘉。”
薩加托羅：“衣服換好了嗎？”
“嗯，你可以扭頭了。”
薩加托羅回頭，用尾巴尖在珠寶山上挑下一塊毛毯。
“蓋上吧，晚上會有些冷。”他想了想：“可能有些薄，我明日再去弄張厚的。”
“還有這樣綁架人的惡龍啊，長見識了。”莎嘉調笑道。
“我們很少傷害彆人，隻是彆人一直很害怕我們。”薩加托羅認真地說：“可能是因為龍族的實力或是他們很難殺死我們，他們就把我們想象成怪物一樣的存在。”
“但是東方不一樣。”薩加托羅說：“他們那裡不會主動傷害我們，他們是敬畏的，是崇拜的，是喜愛的。”
“我們不是災難的象征。”
他說著，眼裡裝著向往，讓莎嘉覺得他是真的想去那些地方。
莎嘉靠在他的尾巴上：“你去過東方嗎？”
“沒。”
“那你怎麼知道？”
“總有人去過的。”薩加托羅把圈縮小了一點，讓寒風進來的少一些。
他接著說：“我聽過他們的很多傳說，那裡龍司掌風雨雷電，被人們稱為龍王。”
“那裡的龍王盤踞在海裡雲間，有著蝦兵蟹將，魚兒，仙友。”
“會因為定海神針被拿了而心痛半天。”
莎嘉啊了聲，心思隨著薩加托羅的話飄得很遠：“這樣啊，那裡一定會是個很美麗的地方。”
流傳出這樣傳說的地方，應該會相當美麗有趣吧。
“如果有機會，我帶你去看看吧。”薩加托羅看著她，說道。
如果我能活下來的話。
莎嘉伸出手，撫著他的鱗片：“好啊。”
像在許諾一個遙遠又盛大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