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數月,顧堅城七省拳王大賽進了四強,下一個對手是廣西拳王。那廣西拳王善用腿功,實力不在顧堅城之下,他便來找耀幸,兩人一起琢磨破解之道,將廣西拳王前幾場比賽所用招式一張張畫下來,邊比劃邊分析其攻守優劣與應對策略。
這時一身洋裝的阿蘭走進來,她往常隻著素衣長褲,這樣子倒叫人眼前一亮。
顧堅城停下手,含笑對她道:“阿蘭,你今天真漂亮!”
耀幸在他身後,不知什麼神色,好半天叫了聲:“嫂子。”
阿蘭有些靦腆,臉上兩朵紅暈,看著更是楚楚動人:“是我媽媽上月去喝梁師傅小外甥的滿月酒,人家回禮送過來這一件洋裝。”她一直低著頭不肯看顧堅城。
“很好看,穿在你身上正合適。”顧堅城撇下耀幸朝她走來,站在她跟前仔仔細細打量,眼裡全是讚美與欣賞。還怕阿蘭不信,他轉過頭拉同盟:“阿耀,你說是不是?”
耀幸站在柱子旁,夕陽斜照,滿地光明燦爛,他卻在細長的唯一的陰影裡。
“是。”
阿蘭與顧堅城麵對麵站立,手裡拽著蓬鬆的裙擺,一抹嫣紅恰似晚霞:“媽媽讓我來叫你過去吃飯,爸爸也說要跟你商量白鶴先師寶誕的事。”阿蘭的爸爸正是廣州武術協會的會長,兩家身世相當,他兩個又是青梅竹馬,倒是廣州武術界一對人人豔羨的金童玉女。
顧堅城正要答話,另一個聲音從他身後冒出來,不冷不熱道:“嫂子,不好意思,大哥正跟我研究廣西拳王的腳法路數,過兩日他就要比賽了。”
阿蘭一雙眼睛瑩瑩晶亮,望著顧堅城:“可是。。。今天是我生日。。。”
兩個人出去後,耀幸還站在練武場中。聽得他們在門外有說有笑一路走遠,女孩兒朝未婚夫嬌怯怯憨直直地撒嬌道:“阿城,你從何處撿來這麼個結拜弟弟?他看人的眼神真可怕,我都不敢靠得他太近!”不知道顧堅城如何作答,女孩聲音低了下去,過一會兒,又雀躍起來,道:“對了,聽說新出了個西洋畫片叫蝴蝶夢,昨天阿雲男朋友帶她去,可好看了,反正現在時間還早,不如我們也去吧?”
他拳頭鬆了又緊,呼吸起伏激烈,背著暮光一雙眼睛赤紅如血,終於一拳砸在了柱子上。
很久很久以前,耀幸也喜歡過一個女孩子。是在天橋唱大鼓的賣藝姑娘,長長的發辮又黑又亮,一直拖到腿上,臉蛋兒像紅蘋果一樣紅潤可愛。這個女孩子是耀幸十多歲的時候從一夥地痞無賴手裡搶出來的,那時她剛連同家中一兩頭豬羊一起,被抽大煙的父親賣給當地一個遠近聞名的惡少。
他們一起生活了許多年,餓的時候,一起要飯,耀幸偷了兩個饅頭被打得遍體鱗傷,饑腸轆轆地拿回去給同樣饑餓的她吃;冷了,兩個人包著一床撿來的破棉被,在廢棄的城隍廟漏風的屋簷下緊挨取暖。他說,等考上了武狀元,一定用八抬大轎鳳冠霞披風風光光把她娶進門。淚雨傾瀉而下,衝去少女臉上的泥汙,露出秀麗美好的容顏。她拚命搖頭,不要,明年春天,到明年春天,無論你是狀元還是要飯,我都跟你!
從那天起,他的生命裡隻剩下練武,比賽,休息,練武,憑著自己的力量,出了省上了京。擂台上的對手一個個少下去,那年春天,終於隻剩他一人。可他依舊不是狀元,而成了全國通緝的殺人重犯。
冒著風險回到曾給他一絲溫暖的濟南城,去找那個女孩子,她說過等他,要在這個春天嫁給他,一雙眼睛透徹晶瑩,像極了阿蘭,那是他最初最淳樸的希望。等他回來,人家指著一輛小汽車對他努嘴道,她啊,已經麻雀變鳳凰,做了王大帥的七姨太嘍。
對不起,他能給我安定的生活。原來我還是喜歡安定。
既然不能做到,當初為何要承諾?
女人!都是無法堅持,易變,都是令人討厭的!
耀幸握緊拳頭。
那麼,你呢?
他想起顧堅城微笑的眼睛。阿耀,不管你是如何出生,不管無論以後我們會怎樣,你永遠是我弟弟。
這一雙眼睛的主人此時是否正坐在昏暗的電影院裡,握住身邊嬌羞膽怯的女孩兒的手,附在她耳邊溫柔地道“我們結婚吧”。
門口探進一個小腦袋,耀幸看也沒看,綾綾隻好自己跑進來,手裡提著個保溫盒,吃力地放在桌上:“我媽媽給老爺小夫人熬了燕窩粥,他們吃不完還剩這麼些,我都給你拿過來了”
綾綾的媽媽是館裡做飯打掃的幫傭阿嫂,小姑娘水嫩精靈,剩下什麼好吃的常偷偷拿給耀幸,一腔心思全寫在那張稚氣純真的小臉上,館內人平時玩樂都愛取笑她沒羞沒臊,她自己偏不在意,越發地對耀幸好。
耀幸正悶著滿胸怒氣,一把將保溫盒掃下桌去,滾燙的燕窩粥差點澆到綾綾腳背上。
“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