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耀幸不承認，顧堅城知道他有了一個兒子。他曾在二樓窗前看到過，開滿薔薇花的圍白牆外，耀幸低聲訓斥，那孩子隻拉著他的衣擺，可憐兮兮地叫“爸爸”。

這孩子是耀幸裝點門麵的妻子綾綾生下的。他到底娶了綾綾，給了她錦衣玉食哀怨苦悶的一生。那段時間顧堅城試圖離開，耀幸滿心的憤怒和恐懼急於發泄，才有了這個孩子。

顧堅城覺得好笑，有了兒子是好事，他偏拚命遮掩著，無意被自己看到了還矢口否認，如臨大敵的樣子。難道他還會為這事吃醋不成？但耀幸忌諱，他也就不再說，隻暗裡提點他要待那對母子好一些，耀幸隻悶著不說話。

那缺少父愛澆灌的孩子轉眼也到了十五歲，這一天放學他正心緒不好，把書包甩給傭人，乒乒乓乓上樓，看到母親綢緞旗袍珠寶滿身打扮得當，卻還不出門打麻將，又坐在梳妝台前發呆，就叫了一聲：“媽！”

少婦回神過來，見了是他，不知是失望還是歡喜，拉過兒子的手：“放學了，阿水。我讓李嫂煮了冰糖蓮子湯，待會兒記得喝。”

“喝再多湯也沒用，氣死我了！”耀水氣鼓鼓地蹦上床，拚命扯著帳子的蕾絲邊。綾綾忙問怎麼回事，心裡也明白，兒子在學校稱王稱霸，能讓他生氣成這樣的也隻有那個人。

真是，前世冤孽。

“還不是那個顧振邦，我小時候，他們家還在咱們武館打過工哩，隻能算是下人，竟敢這樣對本少爺！”耀水不顧母親的失神，急切切地湊過來告狀，“媽，你知道嗎，今天我不過是捏了下女同學的臉蛋，她自己讓我捏的！居然又板著麵孔跑過來教訓我，禮義仁讓之乎者也，煩死了煩死了，想到他的臉就生氣！”

他使勁撕著枕頭，綾綾拍著兒子的肩勸慰：“好了好了，你不喜歡他也就忍這幾個月，等上了大學你不跟他念同一所，廣州那麼大，以後未必還能見到。”

耀水一愣，扭過頭一副認真的表情，對母親道：“媽，你幫我請幾個老師放學了來家裡輔導我，好不好？我想上中山大學。”

知道兒子是天才，上學的時候連跳了三級，才不巧和那個人的兒子同班，但他平時也不見得多喜歡讀書，這次是怎麼了？

不過做母親的心是欣慰的，她摸著兒子的頭，終於露出了微笑：“你和你爸爸一樣聰明。”

耀水想著自己的心事，聽她說話才轉過頭來：“爸爸呢？這個月又沒見他。媽媽你想他嗎？要不我去中山北路叫他回來？”

“彆去！”綾綾忽然大聲道，把兒子嚇了一跳，勉強緩和下神色，才摸著兒子的頭道：“你又想你爸罵你嗎？聽媽的話，以後再也彆去那個地方。”她臉上帶著微笑，卻不覺濕了眼睛，忙抓過拎包站起來，躲過兒子的視線，“媽要去陳太太家打麻將了，晚飯李嫂會幫你做，想吃什麼跟她說。”

耀水看著母親倉惶而出的背影，心底裡可憐她，就有些恨那個每月隻露一兩次麵的爸爸。他看看外麵天色還早，從床上一躍而下出了門。

這天陽光很好，少年躲在薔薇花蔭下，忍不住又朝小樓望了一眼。實在太像，除去頭發長一些，簡直是某隻刺蝟的翻版！

顧堅城倚在窗前，被太陽照得有些懶洋洋，看著外麵一小塊天空的雲慢慢流動，直到耀幸在後麵喊他，才一邊應著一邊收拾心緒進了屋。

這一天終於還是來了。沒人料到這麼快，也沒人敢說自己已經準備好，這就是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