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頌是撐著地坐起身的。
當然,等她真正坐起身再回頭看的時候,才淩亂地發現剛剛撐的不是地,是邊屹然的硬刻的肩胛骨。
米色襯衫短袖肩膀處,留下了一道灰乎乎的手印。
她慘不忍睹地回眸,發現邊屹然此刻雙手搭在肚子,一臉無欲無求地躺在地上。路過不知道的或許還以為他在曬太陽。
邊屹然眼神向狼狽的黎頌投來。
灰灰土土的,但又打扮的很好看,像個離家出走半路掉坑裡的逃竄公主。
“嗯?”黎頌拍打著塵土,疑惑他在看什麼。
邊屹然剛要伸出一隻胳膊,“你拉我一…”
結果見黎頌又縮回眼神,應該是沒聽見,拍灰的動作很專心,他手在空中懸了下,自己撐著石粒分明的地坐起了身。
他拍拍掌心,默道,好吧。本來是想跟她耍個無賴的。
不知旁邊老樓裡哪個屋子開了冷氣,一陣空調機箱的熱流呼嘯刮過,撲了兩人一臉。
邊屹然皺住眉頭扇了下風,一骨碌從地上站了起來。遂即,他伸手拉坐在地上的黎頌起身。
黎頌仰臉,眼神明顯頓了下,右手已經被邊屹然拉住,但閒下的左手下意識般捂在了胸口。
邊屹然這才注意到她為什麼停頓那麼一下。
媽的,他本來也沒注意到來著。
黎頌穿的是件背心式打底,高領至脖中,但胸口處有塊設計感的圓環掏空,平視的時候完全不會有暴露感,但從上往下俯視……
邊屹然迅速彆開眼。
他二話不說,拽著黎頌胳膊就起。
胳膊能感受到的力很輕,他猜170左右的黎頌應該不超過100斤。
“啊,”一聲輕撓的聲音傳開,黎頌坐回地上,左手捏著腳踝骨搓揉,右手還被他牽製著。
邊屹然迅速鬆開手,蹲下查看。
隻見她卷下灰色堆襪,腳踝骨上一塊從深處滲透出的淤紅色顯露,黎頌咬著牙克服這想流淚的酸澀。
雖然事態很緊急,但邊屹然覺得上手掰一姑娘的腳踝不太合適,便問道:
“你自己試試,能動嗎?”
黎頌點點頭,“應該隻是磕腫了。”
“沒傷著骨頭就行,”邊屹然抒了口氣,“那我背你?”
“幫我打車就行。”
眼見四周的景象空落落的,這市郊的地方實在不指望有什麼醫院,邊屹然也忘了自己本來想說啥來著,就看見坐地上伏著背的黎頌又下意識捂上胸口,怕走光似的。
他一時失語:“放心我不看你…”
黎頌才意識到自己下意識的動作或許對他的人格有些不友好,忙解釋,“不是針對你,嗯。”
“知道。”他很快回答,環顧了一圈,嘖了下嘴,“要不,你跟我去畫室吧?就幾百米,那兒有藥。”
黎頌看了眼時間還早,估計邊屹然這會兒也沒心思錄采訪,便歉意向孫山一那邊點了點頭,示意兩人先走。
黎頌全程是被邊屹然背去畫室的。
說實話她從小沒被人背過。
姥姥從小從繈褓抱她到大,姥爺打她記事起就有風濕關節病,上樓梯一跛一跛的,到後來兩雙鞋底的厚度都不一樣,更彆提背她了。
爸媽出去的早,有記憶起,她們溫馨相處的日子拿兩隻手數得過來。
被人背的感覺很奇妙。
因為是半生不熟的人,不想顯得太過親密,她手沒有完全環在邊屹然脖子上,而是輕輕耷著。腿也沒法去夾住他腰來保持穩定,隻好僵直了身體。
這樣可算不上輕鬆。邊屹然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緊繃,稍稍側過來半邊頭,寬慰,“放心,掉不下去。”
說完,他還掂了下黎頌,反扣著她膝蓋彎的手托起她的重量,順便用側邊的小指,輕按住她的裙邊。
他知道她擔心短裙的長度。
黎頌的頭伏在邊屹然頸側,會左顧右盼四周佯若看一看風景,探一探交通。
但視線餘光總是不經意瞥到那張側臉。
邊屹然的鼻梁骨高,但骨左側有一顆離半米遠就幾乎看不見的淡痣,有種直峋的質感,眼睛也是清爽透亮。
但他臉上最好看的地方應該是嘴。
並沒有那種精致的彎度——
黎頌不喜歡男孩的嘴太精致,也不喜歡太薄的唇,第一印象總看起來陰勾勾的。
邊屹然的嘴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展厚度,唇角微微上揚,在臉上的比例也恰到好處。唇色不淺不淡,給人一種和煦又舒適的視覺感受。
心一下子像踩進下雨天的水坑裡,氹了一節拍。
那一瞬間,有很多幕升格變速、漫天雪紛飛的偶像劇鏡頭從黎頌腦中濾過。
電子垃圾果然害人不淺。
結果邊屹然下一秒回看,嚇她個措手不及。
“怎麼了?”
“你扒拉一下你散的碎頭發,撓脖子。”
“喔,”黎頌很信任邊屹然的平穩能力,很信任地把手從他頸上摘下來,背過去重新用發夾盤了個頭。
畫室的小紅磚洋房已然在園林似的附近嶄露一些邊角,黎頌看這個藝術的氣質就知道快到了。
她剛想感歎說,在這麼優美的地方集訓畫畫,怪不得你專業課牛逼,結果下一秒就被邊屹然先開了口。
“到了。”
“先說好,這次背你純屬你受傷。”
“可彆再說喜歡你。”
黎頌愣住。幾天不見,他還學會風險規避責任劃分了,好。
可惡,台詞被他搶了。
黎頌在想,如果此刻她是那種跟誰都能開得起玩笑的女生,她一定爬在邊屹然肩上咯咯笑,反複質問逗他說到底喜不喜歡。
但這不是她。
“我那天是客觀分析。”
邊屹然被她一句話逼到死胡同,歪頭反駁,“你夠了解我嗎,就分析。”
黎頌小聲說不夠。
邊屹然這才發現他們離的很近,近到她的小聲嘀咕都能以耳語的形式傳到他耳中。
邊屹然屈腿把黎頌放下,“兩步路,自己走。”
“喔,”黎頌整理了下裙子,說實話她腳踝還好,現在倒是因為一路太緊繃,猛一落地雙腿發麻。
她趔趄了下。
“嬌氣包。”
同畫室的賈平早上本來是跟邊屹然約著來畫畫,但對麵說有個新生采訪要去一下。
誰知道這錄的哪門子采訪,賈平接水的時候隔著連廊,看見邊屹然身上多了個掛件出來。
一推門,賈平興致盎盎地拋擲眼神,“喲,錄的什麼采訪,攝像機裡鑽出來個妹妹?”
邊屹然懶得說滾蛋,隻抬眼巡了一圈,“咱那個摔打扭傷的藥箱在哪?”
“右下儲物櫃吧,沒的話就是被拎走了,省的噓噓又尿上去。”
黎頌這才注意到,畫室有隻小白狗幼崽,刺耷的毛自來卷卷的,瞳色發深,像是一隻不太純正的西高地。
它叫噓噓呀。
黎頌坐在畫室矮板凳上嘬嘬地逗他,在一旁找藥的邊屹然不經意回頭,“彆碰它再碰傷口,容易感染。”
“喔,黎頌遺憾縮回手,聲音裡有些遺憾。“你的狗嗎?”
邊屹然思考了一下,“不算,畫室的共同狗。”
賈平見誰都聊兩句,開口道,“他朋友家的,打小有點傷病,朋友爸媽覺得這狗也不純,要把它尋人,邊屹然就帶畫室了。”
黎頌剛點點頭,緊接著聽見賈平好奇,“誒妹妹,你這腿怎麼了?”
幾分鐘過去剛摔到的地方漸顯,皙直的小腿側邊也隱隱玼破點皮。
邊屹然尋到了藥箱,見賈平那邊聊了起來,撥開他說你還有心思聊,賈平說有啊,當然有心思,見著美女有點心思還不行了?
人的確喜歡往美女身邊湊。
狗也不例外。
剛離了視線半秒的功夫,噓噓又鑽到不知道誰的畫架下,又悄悄從背後,突襲似的,拱黎頌的凳子。
黎頌感覺到身後有什麼小東西在鑽,正要回頭,一不小心驚了噓噓,它以一個跳竄的速度直繞圈,一個猛子沒刹好,撞翻了一個人放地上沒封口的礦泉水。
水炸了它一身,直接給給自己淋懵了。
水也炸了黎頌一腳。
賈平忙掐走了濕漉漉的噓噓,把它扔在了花園外麵,曬曬太陽烘乾一下。
賈平邊走還邊問,“用不用給你鞋也烘乾下?”
邊屹然搖搖頭,無可奈何道,“你把那隻鞋跟噓噓放一塊,它能住裡麵。”
黎頌:“……”
邊屹然眼見她的板鞋外側濕了一片,橫看豎看也不得勁,征求黎頌的意思說要不要脫一下鞋,我給你放側邊小空調底下晾晾。
黎頌覺得今天倒黴事也不差這一件了,點點頭,用左腳踩下了右腳的跟,遞給了邊屹然。
側邊的小空調是掛牆機,風力沒櫃機那麼猛,鑲嵌的位置也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