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187的邊屹然踮了踮腳鞋,才把鞋放在了對麵櫃子上,正對著空調風口。
賈平回來見萬事妥當,邊屹然正蹲在那邊地上給美女遞藥,他回到自己的畫位上收拾東西。
很好猜嘛,倆人肯定沒在一起,瞧邊屹然那有邊界感的樣,不是沒追到手就是有難言之隱。
不過這場麵挺新奇的。
如果把邊屹然身上那股子獨僻勁兒比作美術雕塑裡的斷臂殘缺美,那麼現在這個場麵稱得上往雕塑胳膊上焊了條新胳膊——
起初看起來真怪。
再看看覺得,也不是不行。
也不失為一種完整的美感。
黎頌垂眼隻能看到邊屹然的發頂,覺得早上還挺麻煩他的,便無事找些話:
“你們畫室怎麼備這些藥?”
“一個個精神萎靡,削鉛筆都能給手剜爛,還有出去荒郊野嶺采風的時候,跌打扭傷的蚊蟲叮咬,啥都有。”他頭也沒抬,答道。
“那你為什麼高考完還能回畫室?”
“怎麼不能回,”他轉頭去收藥箱,“好了。”
起身時黎頌的眼神也一直追焦著他,邊屹然繼續說,“有點情懷的老師,哪跟你高中似的,畢業一批人走了忙著數錢。人家又不稀罕當年級主任,是吧。”
這下黎頌倒真樂了。
賈平也坐在桌子上摳著牆紙起的皮在樂。
他也純閒聊,“誒,你看張許哥,裡麵睡呢,這個點兒了。”
張許是他們的聯考老師,一個年紀不大,剛成家沒幾年的美院畢業生。
邊屹然斜了一眼,挪回身子,“他連著四天了吧,在這兒通宵。”
“嗯,批作業天天到早上天冒亮。”
“工作,是中年男人的避風港。”
邊屹然說這話的時候靠在半截身子那麼高的木柱子上,上麵擺了個白色拉奧孔雕塑。
從黎頌的視線看過他,他像是跟拉奧孔勾肩搭背,畫麵稱得上詭異。
賈平被這話逗得咯咯樂,“你今年奔40了?”
說著他無可救藥地擺擺手,“太搞笑了,前有中年男人下班獨自坐車裡,後有你邊屹然這句…哈哈哈哈……”
“不行,我要文字發給張許,哈哈哈哈…”
黎頌沒懂這話笑料戳中了人哪兒。邊屹然也不知道自己這句脫口而出的話撓了賈平哪根筋,適時讓他閉嘴,“我爹是中年男人。”
黎頌瞥了他一眼。
雖然邊屹然說這話的時候輕飄飄的臉上還掛著笑,但她總覺著他遍身寫滿了厭棄,在提到他爸的時候。
黎頌的鞋估摸還要晾一會兒。
邊屹然走到自己畫位,和大班一圈畫板不同,他和賈平的位置在一個紅木大桌子後麵,像是專門為畢業生設置出來的一塊兒。
相比整個畫室內美術生的淩亂無章,邊屹然的位置除了地上一盒敞開的筆,彆無他物,更彆說什麼常年堆積的橡皮屑。
邊屹然整理完手頭的東西,去撕畫板上的膠帶,黎頌這才注意到他畫板上是個瓷釉質感的寶藍色細頸墩瓶,圓鈍和精致,拋光與飽滑同時在畫紙上出現。
它和背景裡的其餘瓷瓶,水果都形成了差異,且在空間上有舒適的距離。
一恍惚像躍然的實物。
縱然黎頌不懂美術,也脫口而出,“他色彩好牛啊。”
賈平在一旁嘖嘴,“有眼光。”
邊屹然撕膠帶的動作也是比較從容,應該都是之前撕壞過的經驗。
把膠條扔進垃圾桶,一回頭,啪唧聽見一聲遁地響,邊屹然四顧茫然找橡皮。
“畫室的地板會吃橡皮,沒開玩笑。”
賈平說著也自己樂了,“之前覺得是橡皮掉地上容易拿混被撿走,後來我一個人一個坑,橡皮還是會失蹤,懸案。”
黎頌當然覺得這話是危言聳聽。
畢竟,邊屹然看起來那麼整潔又有規律的人,不會無緣無故丟東西。
然而。
就在賈平說完後的半分鐘,邊屹然彎腰夠凳子下的方筆盒,掀蓋,再掀蓋。
四排好幾十枚潔白得跟藍紙殼上安了烤瓷牙似的橡皮硬擦,列隊排好在盒中。
他取出一塊,合蓋,再合蓋,把新橡皮放在畫架上。
黎頌目瞪口呆。
賈平在一旁解說,“這是他集訓結束後第二盒橡皮了。”
有時候形容這些人黎頌說得上嘖嘖稱奇。
怎麼說呢,這圈人跟她完全不在一個世界,他們看起來很輕鬆,也很輕盈。總是能遊刃有餘地處理一些事情,也對環境有著超常的適應力。
他們看起來很輕鬆的樣子,儘管說你知道沒有任何一項成功背後是玩樂博來的。他們隻是把艱苦習慣做成幽默的笑料,來消解一些嚴肅。
所以如果有一天一定要黎頌對邊屹然有什麼情感。
那不一定是喜歡,而是羨慕。
手頭的事兒都差不多乾完了,賈平想著今兒個邊屹然八成不陪他畫畫了,收拾東西準備走。
走的時候,看暗處的架子上有個不明黑色物體,探出來半個頭,還以為是誰的東西沒帶回去,當心不小心掉下來砸了人,便往裡推了推,順便放一遝畫板上去。
黎頌怎麼也沒想到,她就在這邊坐了十來分鐘,鞋沒了。
她先發現這件事,見邊屹然在忙自己的事,估計想跟她避嫌,便自己走到櫃子前,撈了一根棍子去夠。
但她忽視了一件事情:她一米七,邊屹然一米八七。
不僅看都看不到,棍子戳也戳不動,還發出低聲的悶響。
正當她筋疲力儘的時候,身後有個手背碰碰她,示意讓一讓。
黎頌沉浸在看到了自己鞋的蹤跡的掙紮中,還在扒拉。
半天,身後傳來一聲無語伴著縱容的語氣。
“你不讓開,是需要我背著你夠?”
黎頌搖搖頭,墊著半隻腳挪開,“你來。”
邊屹然探頭觀察了一下“地形”,心說賈平你乾的這點好事,他身高187不是手臂全長187。
這要是夠不著,當著黎頌的麵,他基本可以死了。
然而他麵若磐石,相當穩妥,“你再邊兒去點。”
黎頌挪啊挪。
隻見下一秒邊屹然手撐著木櫃子,一個彈力起跳,側身一翻,人已經落在了櫃子上麵。
黎頌癟癟嘴,嗯,有點真功夫。
但是聞聲轉頭的賈平陷入了某種沉思。
明明。
明明櫃子身後是個鏤空樓梯,那麼他為什麼不能上到後麵一下子拿了鞋走人呢?
不對啊,照理說都夏天了,孔雀怎麼還在開屏。
櫃子上不僅有鞋有顏料有畫板,還有一個老師上個月結婚的喜糖。
邊屹然受不了臟亂差,很無語,踮地一躍把糖從櫃子上夠下來,扯開包裝把糖都倒出來,倒在了拉奧孔上半身雕像的發縫中,鎖骨上,牙齒裡。
黎頌也沒看懂這算哪門子行為藝術,邊屹然說走。
黎頌總不好意思讓邊屹然再背自己走了,腳也沒有傷筋動骨,她踩上鞋,鞋麵雖然乾了,但被空調吹得有些涼,不太自然地走著。
邊屹然回頭,看見她這番模樣。
然後再回頭,雕像麵前有隻旋轉的滑輪椅,就理發店裡tony坐的那種。
他瞥見這滑輪凳子。
然後折回去把它搬到了黎頌麵前。
兩分鐘後。
黎頌一隻膝蓋跪在滑輪凳上,一隻腿借力“滑行”著,相當拉風地“行駛”到了門口。
有時候她也是佩服邊屹然想象力的。
黎頌麻煩邊屹然把她送到機場,邊屹然說好,隻見賈平係上安全帶坐駕駛座上,她才意識到他的駕照被吊銷了。而演唱會那天晚上,來接他們的人就是賈平。
邊屹然一個眼神就接過了黎頌的恍然大悟。
“嗯,他就是開我車讓我駕照吊銷的人。”
賈平,跟賈平凹就差一個字。這是他認為導致他差2個名次沒考上央美的罪魁禍首,人生總會有缺憾。
更缺憾的是,還好身邊這位喜歡畫腳本故事,不然他的缺憾就變成了3個位次。
邊屹然坐在副駕駛座,五味雜陳地看著自個兒嶄新的中控台,閉眼很享福地仰在寬敞的座椅上,“丟一本駕照,換來個無償司機,不虧。”
後座上,黎頌低頭回複著爸媽的消息,他們要起飛了,大約要五十分鐘降落。
她下巴枕在前排靠椅上,從斜側後敲敲邊屹然一側肩,想問這邊開車的話多久能到機場。
邊屹然就靠在座位上,後腦勺沒離開座位,回頭。
還沒等邊屹然開口,賈平先燒紅了臉。
因為,那一瞬間,賈平在後視鏡裡看到的。
是一男一女。
在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