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屹然也拉過一個板凳,但他個子太高,索性一隻膝蓋跪撐在地上,才勉強在矮板凳坐下與她平齊在差不多水平麵。
這是要在她臉上施工嗎?
不出所料,邊屹然小指從她耳後勾掉剛買的口罩,又把冒出來的碎發掖回耳後。
忽而沒了動作。
黎頌悄摸試探性地睜眼。
隻見邊屹然側過身上,用細刷子在調色板上蘸取顏色。等他轉過頭看見路上眨巴半隻眼偷看,失笑,“閉眼。”
“這行嗎?”
“植物顏料,跟你化妝品一個原理,不會爛臉。”
“喔。”
她覺得邊屹然應該沒懂她意思,她不是怕爛臉,是怕畫出個大花臉,頂兩個大紅臉蛋出門沒法見人。
結果邊屹然下一秒就繼續道,“你彆忘了,我是美術生。”
話音剛落,一種類似水性馬克筆的觸感,像爬行的小動物順著巴掌的痕跡,描邊。
癢癢的,漆筆濕濕的,穿透乾燥的天氣,浸潤在黎頌的臉上。
她忍不住笑。
“你笑什麼。”邊屹然拿畫筆蘸著顏料,漫不經心問。
“癢。”
“那我手重一點,”說著,重重在臉上畫一個大叉。
黎頌笑得更深了。
“你怎麼還笑啊。”
“你管我。”
畫好的時候,也就不過十分鐘左右,邊屹然把畫筆扔回盒子,拍拍手說睜眼吧,黎頌才慢慢張開眼皮。
隻見邊屹然的手遮在她額頭上,正正擋好可能刺到她閉久眼睛的夕陽,映入眼簾的是他的臉。
像下雨天同一屋簷下的對視,彆無外物。
她故作輕鬆地撥了下劉海,撤遠了身體,“老板有鏡子麼我看一下。”
轉眼發現老板發現遇到行家了,拿手機在一旁偷偷錄。
邊屹然看見,下意識身體擋在黎頌麵前,“彆錄,模特還沒允許呢。”
老板笑笑,“不發不發,留個紀念。”
他彎腰去夠鏡子,嘴上還笑對黎頌說,“找到這種細心的對象少啊,街上很多男孩都不成熟。”
黎頌哈哈笑笑,也就過去了。
邊屹然:“你怎麼不否認。”
黎頌很無語,你開心就好,回天乏術地補了句,“嗯,我倆沒關係。”
好,很好。邊屹然看了眼天,晃了晃手,是哦,他廢話什麼。
鏡子裡,黎頌仿佛照到了一個從前不太認識的人。的確,臉上的圖案五彩斑斕,但並不是音樂節妝容或者多巴胺氣息的張揚浮誇。
畫筆似乎與她素著的那張臉穿引一體,彩色襯托著她皮膚的純,而在有紅痕的地方,被邊屹然畫上了綠色的枝條,像藤樹蔓延出來的細乾。
而本來尷尬的紅色反而變成了腮紅般的存在,他在眼下和鼻頭又添置了幾抹淡淡的果紅色,像西方童話裡自然生長的喪係神女。
一切都是她素顏的點睛之筆,裸色的唇反而突出了上半臉,眼尾枝條滋蔓出無限素色的嫵媚。
黎頌當即放下鏡子,凝望了邊屹然一陣,定定道:
“好後悔。”
“後悔什麼?”
“後悔拒絕你了。”
“啊?”
“你以後相親就拿著你畫的人臉彩繪圖,我不信有人能拒絕你。”
這叫什麼,學會畫畫,走遍相親市場都不怕。
邊屹然聽完氣笑了,有時候黎頌這人說話就他媽不過腦子,而且你也不能說她沒情商畢竟他也不是真生氣,就獵奇,懂吧。
“誒,你不想想,我拿著你照片,是不是得質問我這人是誰?”
黎頌想了想,是哦,“你說客單不就得了。”
邊屹然徹底閉嘴。
說不過閉嘴還不行麼。
有時候相處越多,他會發現黎頌是會讓傳統男人破防的女生,也怪不得她會跟單家奕那種曖昧對象掰掉。
她很會給人希望,然後一句話把你打回原形,橫豎複盤發現原來隻有一個人想多了、上頭了,人家也就那麼一說。
她甚至不屑於吊著你,是你心甘情願上鉤。
邊屹然默默退到窗口付了錢,說咱去吃飯吧。
黎頌逛夜市是那種弱水三千絕不隻娶一瓢飲的人,啥都要嘗,啥都要看看。
邊屹然隨口問說,這邊不是離你家挺遠的,你咋看起來路挺熟。
黎頌說剛放假那會,她家附近老有劇組取景,吵,偶爾會跑這邊找成諾玩,然後來這邊的大書屋裡坐著讀讀書,人玩手機太多容易變成廢物。
邊屹然純屬不理解,坐地鐵廢半個小時來是讀,在家讀也是讀,這不是形式主義嘛。
黎頌跟他辯,在破地方學太久,出來換口氣不行麼。
也對。
邊屹然轉念問,“你們文化生是不是每天都在一個地方讀書,沒啥課外活動。”
黎頌從攤位取了兩瓶椰子水,“滴”地一聲款付過去,“每天早讀背書,我們集體會搬到走廊上放風,我前同桌每天都在唱歌。”
說著她都樂了,“早讀時候大家都是大歌唱家,後來我打不過就加入了。”
邊屹然哈哈哈哈地笑,聽到她補道,“因為她我學會了好多流行歌,但她高三剛開學戶籍就轉去津城了,藤城高考太苦了。”
邊屹然把紙盒扔進垃圾桶,很突然提議,去唱歌吧。
黎頌“啊”了一聲。
邊屹然沒多說,領她走了一段路,直到後麵賣古著飾品和孤品的小街,摸了摸兜,沒零錢。
他轉頭對著綠色收款碼滴了一聲,把麥從共享音箱裡扯出來,繞著手腕盤了幾圈,直到順開了所有線疙瘩,才遞給了黎頌。
“唱。”
“你這麼有勇氣?”
“沒人看你。”
黎頌環顧四周,確實沒什麼人。旁邊的店鋪老板見多了也見怪不怪,埋頭乾自己的事情,這片地方也不似夜市那麼熱鬨,路過行人匆匆,看起來並沒有駐足的興致。
她猶豫接過麥。
邊屹然低頭進點歌小程序,把手機掰到黎頌的方向,“你點。”
黎頌大腦空空,隨手點了首最近在綜藝上聽到的歌曲,歌詞算得上好聽。
“會唱麼?”
邊屹然看了看,“巧了,成俊暉在畫室天天哼。”
黎頌點下開始。
很神奇。
和邊屹然在一塊兒的時間很神奇。
如果按當前流行的mbti來看,他平日絕對不是e字打頭的人,她猜他是intp,或者intj。
但他身上那種奇妙的能量值不會讓她有任何負負得負的沉悶。
負負得正不過如此。
邊屹然率先纏起話筒線,等伴奏進到主歌,他娓娓開口。
“日落小鎮沿海飆車擁吻午夜
你說愛是恩典是直覺是無畏
……”
他甚至不需要一個眼神。
黎頌聲音舒展,很自然地接過段落。
“洪流中錯過已是種僥獲
My summer moonlight lover
謝謝你來過
在那最明豔也最易碎的年頭
是你讓我確信我曾真實地被愛過
……”
小街偶而有下班穿行的行人路過。
沒人為他們駐足。
月亮黃黃的掛在天上,飽滿得讓黎頌忍不住用procreate在上麵塗抹幾筆手寫字。
探出尖尖的月牙,仿佛在側耳默默聆聽。
有人說過,其實浪漫是有公式的。比如夏日、汽水、落日、氣球、海浪…等等詞彙擺在那裡,很自然就形成了氛圍。
那不足以打動黎頌。
她已經過了需要他人的矚目、外界的祝福來托起愛情的年齡。
如果能在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
擁有一段無人知曉的隱蔽的愛情。
何嘗不是她十八歲的夏天。
他的聲音還在襯著她,像浮浪拍打暗湧。
黎頌忽然想多了解一下邊屹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