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的人生總會渡過高考和它的潛伏期,五年,十年,即使重塑了基因,你也總有老了釋然的那一天。
等到功利心散去,當你發現你野心勃勃的人生除了做題,沒有了為之信仰的東西時,會崩塌的。”
餘庚希垂下頭,認真思考他話裡的邏輯。
而後她抬頭發問,“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拿第一,或是預測未來的得失。”
餘庚希把腦袋裡想了很久的話借勢吐露。
“藝考也是考試,藝術大院也有它的通病——呼吸自由又悶熱,像杵在三伏天的公園街,南北都是。
被同類的眼光庇佑太好,環搖鏡頭轉三轉,挑破十來層樹冠洞見豔陽天,升格鏡頭瞄準光暈直到被射穿,此過程思想上帶來的衝擊也同樣足以造成一場悲壯的坍塌。”
徐靳杳聽完這番話,沉默了。
倒不是覺得她說得多精確在理。
“就,你這口才,不去藝考麵試,可惜了。”
就說這多戲劇吧。她上趕著想學的時候,他打壓她不是這塊料,現在她不乾了,徐靳杳反而看她是可塑之才。
餘庚希最終還是搖搖頭,手捂住胸口跳下了車。
後視鏡裡,餘庚希順著有燈的甬道,一路走到沒入陰翳。
那件墨綠色襯衫就靜靜躺在副駕駛上,一言不吭。
過後幾天,餘庚希儘可能避免自己去想徐靳杳。
她不停在給自己洗腦一個事實:
你不是天才。
你不是天才。
你不是天才。
想到這裡她就舒心多了,就,其實隻要默認自己不是天才,不去想那些好高騖遠的虛無縹緲的未來,她就是幸福的。
她換回了運動服,不再想著去打扮自己;她鎖住了文藝常識的大黃,也鎖住了那顆浮躁的心,連同宿舍大門上掛的鐵鏈一般拴住筆頭,任它不要那麼張揚,畢竟高考的作文格很小,盛不下她的想象。
但唯獨的變量是徐靳杳,像那晚演出給耳朵帶來的後遺症,你知道它在。
……
九月下,乾燥的平城淋了一場暴雨。
章屹搭著雨披載她去醫院,夜裡消毒水的味道在白熾燈照射下異常刺鼻。
秋天捎來了不好的訊息:姥爺確診了阿爾默茨。
與此同時,潮濕的天氣讓他的風濕性關節炎愈發嚴重,直至不能活動。爸爸媽媽從隔壁縣裡趕回來陪床,但並不隻為這一件事。
餘庚希的成績開始下滑。
老師叫來了家長,確認她有沒有早戀。吳淩宇一周前已經離開學校去集訓,自然少了些嫌疑,餘庚希自始至終半閉著眼睛,接受這一場無妄的審判。
她沒那麼容易被摧毀。
讓她力不從心的是姥爺的病情,和那幾道解不開的題。
有時她也會去陪床,趴在床邊的台幾上,有時候她在想,學習差其實並不可怕,因為可能是沒努力;學習不上不下才足夠可怕,你隱隱感到上限在那兒了。
媽媽不懂她的學業,隻是接了幾張傳單,問她要不要去補習,或者報一報強基之類,貴一點也沒關係。
餘庚希搖搖頭。她不是基礎差,就隻是學不會,正如她即使報名了強基,還是跟相同水平的那群人競爭——在這層麵她毫無勝算。
那晚,她怯生生地問,“藝考可以嗎?編導,就是寫東西拍東西的,能上電視。”
再次袒吐出真實的想法,在父母麵前時,是跟第一次完全不同的感受。
那種塵埃落定的踏實讓她覺得,成不成,也無愧於心了。
媽媽架著手機在床前看了很久手機,咬咬牙說試試吧。
隻是這次,她大概不會去麻煩徐靳杳了。至少餘庚希這麼想。
半夜的時候,姥爺猛咳嗽要喝水,媽媽慌忙拍著他背,叫醒餘庚希去開水間打點水。
這一層的住院部都是普通病房,住的人多,用水的人多,走廊兩頭開水器都燒乾了。無奈餘庚希隻能走樓梯到樓上一層,那裡是高級病房,住的都是單間,屋裡自帶飲水機,水房幾乎沒人用。
嘩啦啦的水聲打在空曠的通道,喚醒了沉睡的燈泡。
餘庚希困得緊,手背揉了揉眼睛,再睜開眼水已經馬上要從瓶塞溢出。
她忙彎腰去關閥門。
然而,趕在她觸碰到龍頭前,一隻手已經擰住了閥口。餘庚希感覺身後不遠有股溫熱,她下意識回頭。
那一刻,她真的累出幻覺了。
一個徐靳杳模樣的人穩住她的肩膀,防止差點沒立住的她絆倒在地。她粗糙說了聲謝謝,蓋上瓶塞準備離開。
隻聽見身後的人低聲喊了她的名字。
“餘庚希。”
像映後分享會那次一樣,確認裡夾雜些生疏。
餘庚希迷迷蒙蒙地抬眼,掃過眼前的人消瘦的體態和冒青茬的下巴,才發覺有的人真的適合活在夢裡。
他與生俱來的安全感給人一種想擁抱上去的錯覺,好像你要的全世界,他都能給。
於是。
下一秒,餘庚希眼前猛地一黑,栽倒在那不算柔軟的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