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請到一間難得寬敞的較為明亮的屋子。桌上的茶蒸騰著熱氣,顏色像血一樣紅。這裡的座椅扶手都仿佛覆蓋著一股腥氣,背後總像有什麼東西爬上來。
“貴家族成員突發性死亡的前夜,”對麵戴著黑色高頂禮帽的複仇者說,“3名艾斯托拉涅歐殘黨成功越獄。”
“這樣啊,”我越過他頭頂的帽子看窗口,能從這“鐵壁的牢籠”逃出去,倒還真是值得誇獎呢,“可都已經是一個死人一個瘋子了,能做什麼呢?”我沒有必要同他們一樣多疑。就算說我故意回避也好,我相信我的人和這件事情沒有關係,這是簡單但明確的直覺。
“然而為了對犯人,以及全黑手黨負責,我等希望您能夠攜貴家族著手協助調查,將該三名在逃重罪犯緝捕歸案。”他看了我一眼,我想他大概是看了我一眼,遞給我一張印有犯人基本信息和彩色照片的通緝名單。
“嗯,”我應和著接過來,“這也是我艾絲多姆法應儘的義務。沒有其他事的話我先告辭了。”他鄭重地點頭,我就等這一刻。狠狠攥了一把那張通緝的破紙,我把步伐邁的儘可能地大。我現在腦子很亂,心情很差。
男人蜷縮在角落裡,用他黯淡無光的雙眼瞄著牆壁上偌大的紋章,兀自咕噥句什麼。果然他還是記得的,這個他曾經背叛的地方。
“首領喲~現在的樣子和那邊的老頭差不多頹廢哦~”梅爾卡蹲在我的高背椅旁托著腮。空蕩蕩的屋裡隻有我們三個人,這是尼可納•艾絲多姆法以前的辦公室。荒廢了四年,整個空間都灰蒙蒙的,我坐的這把椅子是唯一的家具。
“彆像狗似的蹲著,起來,”我皺著眉,眼睛盯著那個怪物般的瘋子。
“是,是,”他磨磨蹭蹭地站起來,把手該在臉上揉了兩下,“死的已經不聲不響埋掉了,那麼瘋的要怎麼辦哩?”
我看著諾薩用他肮臟的指甲使勁摳牆,不由得歎了口氣,“幫他收拾收拾,喂點好吃的,天黑之前再送到那邊就行了。你要是懶得去就讓佩特拉奇布置好緝拿任務再去就好了。”
梅爾卡吃驚地瞪著眼睛,“我還以為首領你會把他吊起來審呢!“
“審個屁!”我大聲啐了一口,一巴掌打在這個興奮過頭的毛孩子的後腦勺上。
算了。情緒失常都是我自己的錯。我摸了摸他被我打疼的頭站起來走到門口。而扶著門框我還是忍不住回頭囑咐了一句:“告訴獄卒對他好點。”
沒出息,真沒出息。我還是狠不下心。本應該送到印記之城後殺了他的,可我做不到。我看不起自己這樣的軟弱。然而又能怎麼樣呢?我這樣的欺騙自己,我這樣的軟弱已經四年了,就再多這最後的一會兒,又能怎麼樣呢?
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此刻的我,隻能向他求救,向我的維伊求救,即使不願承認我是空虛和無助的。“嘟----嘟----”的長音提醒我,我需要這個男人。電磁波啃噬著我脆弱的心跳。我迫不及待地要跟他說活。隻有聽到他的聲音,才能止住我的顫栗。
“說了沒有事不要打給我。”維伊以他萬年不變的方式招呼我,聽到他華麗而慵懶的聲線那一刻我近乎崩潰。
我咬了咬嘴唇,扯出一個他看不見的笑容,“在練琴啊,不愧是公爵大人。”我有意無意地聽著他的手指在鋼琴上似遊戲地撫弄,跳躍的音符清新且純淨,即使我更喜歡他拉小提琴。
“我的時間可是很寶貴的,”他悠逸地說出這話,“彆給我浪費啊。”他修長的手指有節奏地敲著C鍵,至少我猜是的。我並不懂音樂。音樂課是我跟他都最頭疼的一門功課,我的不靠譜和不著調是天生的,連維伊也束手無策。我苦笑了,這些過去的事不管什麼時候去想,都是無儘的美好。
“如果,”我猶豫了,“我明天過去,不會影響你辦公吧。”我怯怯地等他的回音,就算知道他不會回絕。我永遠無法對他像對下屬,反而是他的氣勢在我之上。
鋼琴的節奏有條不紊,他卻隔了許久才開口:“這麼急。”他的聲音很輕,更像是喃呢自語。維伊了解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啊,他總是這麼敏銳的。
“不會占用你太多時間,所以公爵大人務必露麵啊,”我的聲音帶笑意,用來挖苦我自己,“有些事情,也有些東西。”我嚴肅起來,臉上的肌肉繃得太緊以致抽搐起來。
我要怎樣引出我的中心點,怎樣麵對我最脆弱的那根神經。再也笑不出來了,隻是單調地聽著維伊的鋼琴。蜻蜓點水般的不經意,我似乎過於放鬆了心境。然而這之後的一漾漾漣漪,會激起的,是我眼底的液體。
“維伊,”我叫他的名字,“叔叔他,”我哽咽了,“尼可納叔叔他,今天死在複仇者那裡了。”我清楚地聽見那亂了節奏的單音。終於親口說出叔叔的死訊,卻不想我原以為的釋然,倒喚醒了我好不容易封印的那些場景。如洶湧的浪潮在我身上拍打,我隻能蜷縮在被單上毫無反擊之力。
我的肩膀顫抖得太厲害了,我掛掉電話衝進浴室。把自己摔進浴缸有點疼,我打開冷水往頭上拚命澆。沒出息到家了,我隱忍了四年的痛楚一瞬就爆發。
涕泗橫流。十七歲,那個培養我多年的男人連同他的管家被抓走,最希望我成為首領的人卻沒能參加我的繼承式,莫大的諷刺。
聰明的我是沒有受到影響的。我對叔叔的記憶就不可思議地停留在那些幸福的日子裡,好像複仇者從未出現。我天才地摒除了所有的不愉快。我的叔叔留著朝氣蓬勃的金色小胡子,像一位快活的農場主。他的管家諾薩是個善良的大伯,會說好聽的故事,還有位胖胖的老是眯著眼抿著嘴笑的賢惠妻子。
至於複仇者牢獄,很簡單,我是有兩個勾結外黨的家夥在那兒受罪來著,也僅此而已。
我苟且地,不敢去回憶鐵鏈套在叔叔脖子上的場景。這對我來是最可怕和殘忍的。所以我麻木,麻痹,隻要不承認那段曆史就什麼都可以。我寧可永遠混沌下去也不要親手粉碎自己稚嫩的夢。我小心翼翼地嗬護著自己,怕被傷害,所以逃開。
我被冷水衝的冰涼,頭部陣陣地刺痛。我的眼皮由於哭得太凶而腫了起來。抽噎著爬出浴缸,心裡仍是太過清醒的撕裂的疼。
我的叔叔死了,我連他的屍體都沒碰一下就讓人把他埋在地下。明天過後我就不會再記得這段經曆。那個時候我隻會知道我最親愛的叔叔離開了人世。跳躍四年間的空白,和過去美好的時光融洽地銜接在一起。
小梅爾卡果真的乖孩子。大概是怕成為這事件的導火線,她在跑開之後就再沒出現。我的寵物又以全新的方式,泯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