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抵達的時候,已是第三日的淩晨。關於這座湘西小鎮,我曾有過無數憧憬,終於抵達成行,竟是這樣的境地。昨天下午網銀發來短信,我的賬戶被彙入一筆錢。我才言紹棣是想說,春宵一夜值千金,不,萬金。
在鳳凰的石板路上,我一塊一塊走過,卻不忘看河的另一畔,總覺得有人會出現。沿著古城區的小店,一家一家看過去,桂花酒,娘子酒都可以免費品嘗。我在鳳凰沒有目的地,終於上了一條船,很便宜的私家船,麵容黝黑的中年婦女,操著濃濃的鄉音,頗有興致地與我講起了鳳凰的三個傳說,趕屍人,落花洞女及放蠱婆。
其實鳳凰很小,來來回回都在沱江兩邊,我在靠江的一家客舍住下來,房租不歸,晚上才供應熱水,所幸有空調和電視,我一住,就是十來天。
坐在河邊隨處可見遊客買下的許願燈,都是紙紮成了蓮花狀,有大有小,而中間有小小的一根蠟燭,點燃之後放入河中,順延而下是星光點點。我隻身坐在河邊的石墩上,抬眼就看見對岸的一對青女,女孩子留著齊肩的短發,看不見麵容,赤腳坐在河邊,男孩在她身後站著,來來回回,不停給她買河燈。一朵朵綿延不斷地放下,看著她眼前那一線紅光,我忽然覺得心澀。
手機又響起來,這麼多天,言紹棣每天都會打一通電話,隻打一通,就算我沒接過,每天他都會打。我接起電話,他什麼都來不及說,我迫不及待開始說話。
我說,我看見一對情侶在放河燈,許多許多,連綿成一條長長的線,一直飄向下遊。
我說,我隻放了一盞燈,可是河燈太多,我都看不清哪一盞才是我的。
我說,我在這裡這麼久,總沒見過趕屍人。
我說,我摔下了河灘裡,衣服濕透了,是洗衣服的婦女拉我起來。
我說的太多,後來他問:“你在鳳凰一定知道有個地方叫虹橋,那兒的獸牙幫我買一對回來好不好?”我到過虹橋,那兒的獸牙都是用來刻相愛人的名字。但是,明明是他做錯了事,怎麼好像沒事人一樣?
第二天我坐立不安到傍晚,終於決定去虹橋。《聖經》裡說,你愛一個人,無論這個人事傷了你還是害了你,你都依然愛。
我都依然愛。
因為不趕時間,我走的極慢,隻想買了獸牙就回去睡覺,根本沒心情看身邊都是些什麼人。可是我不經意一看,就失了聲,丟了魂。嵐月如琴,柔柔地灑在麵前那人的臉上,讓他瞬間變得溫柔起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有如一歎,卻字字清晰:“我來陪你放河燈。”
後來我們去了沈從文故居,那樣的老房子真是有趣。
我們一起吃過薑糖,辣得我眼淚都出來了,還是覺得非常有意思。
我們一起去了小鎮的步行街,那麼那麼小,太有趣了。
我們一起去了虹橋下麵的小茶廳,那兒掛著“謝絕日本人入內”的牌子。
我們一起去了西門峽,我第一次喝到了山泉,清澈冰涼至心底。
我們還去了南長城,那輪廓是漂亮的流水線,長無邊際,沒有終點一樣。
我們還在沱江邊上放了許多許多河燈,一盞一盞的荷花瑩著紅色的暖光飄遠。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我才明白這句詩後麵的深意。
女人愛男人不外乎四種情形罷。物質之愛,男人能滿足她物質的需求,不管是基本的生活保障,還是奢華的一擲千金;身體之愛,就是張愛玲所謂的“通過女人的心通過女人的□□”,極致的□□讓人欲罷不能;精神之愛,有些人愛的是精神領導者,摻雜著崇拜和戀父情結;莫名之愛,想茨威格《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沒來由受到掌控。所以愛是很複雜的東西,它自有來處。
在一起的時候言紹棣會突然停下手裡的事,”淳兒,過來讓我親一下。”強勢而直接。我喜歡聽他叫我淳兒,沒有彆人這樣叫我過,隻是他。我當然會覺得羞恥,隻是我沒有辦法,我想我離不開他,他對我笑一笑,我的天就晴了,哪怕是一場雨,他也要是一場永不告彆的雨。我慢慢了解,他和他太太是商業聯姻,幾乎沒有感情可言。可他們還是有個兒子。
我總會在淩晨醒來,他待我那樣好,好到我就覺得是個夢,因為每一刻都像是我偷來的。我害怕,害怕他哪一天厭倦了,留我一個人,回首向來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我抱住沉睡著的言紹棣,可我一定他立即有隻覺得,睡意濃濃的問:“怎麼了?” “紹棣,我愛你。”
夢裡哪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我在去看衣服的路上,和言紹棣一起。當然言總裁價值千金的時間是不會用來耗費的。言紹棣說悍馬那都是暴發戶才開的車,以為挑車跟挑白菜似的,專挑幫子長的。其實言紹棣嘴皮子挺厲害的,一句話能噎人好半天,比如現在。“言總裁,要不你買輛輝騰吧?多好啊,多低調的車啊,跟帕薩特新款雙胞胎似的。”
其實半年前有人跟我說“奇瑞□□比凱迪拉克高檔”“李寧和CHANEL差不多”,我還會很興高采烈地應一句“是嗎”。自從和言紹棣在一起後,用他的話說,我是“從花雕五年陳迅速進化到皇家禮炮二十一年,品質上的,年份上的。”
言紹棣合上手裡的文件,“人家輝騰的代理商聽見你這話非得氣死,百多萬的車讓你說得一文不值。”司機突然說,“先生,”卻沒有了下文,言紹棣似乎看了一下什麼,,“知道了。”又問我,“是這裡?”我點點頭,就覺得他們都有些古怪。言紹棣吻我的額頭,“去吧,有事給我打電話。”
能有什麼事?看著他的車走遠我才轉身,這年頭有錢人真多,我旁邊就停了一輛勞斯萊斯的魅影。店裡許多店員眾星捧月似的圍著一個正在試衣的女人,她的優雅高貴,迫得人不得不多看幾眼。但是我又覺得,她並不老,也許是在日複一日的清冷月光裡磨蝕和堅定成淡漠的雍容。言紹棣總說我愛胡思亂想,我笑自己,腦內劇場又開始轟轟烈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