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影搖紅,許明月端坐於床榻間,垂眸看著身上的喜服,靜聽著窗外的聲響。
其實也沒有什麼聲響。不知道沈潛是怎麼安排的,喜宴本該是最熱鬨的,可她坐在喜房之中,竟然隻能聽見微乎其微的人聲。
聽著那些微的人聲,許明月走起神來。
不知道順天府的婚俗如何?可也有“鏖新娘”一說?
“鏖新娘”,便是鬨新房,在金陵是與拜天地一般不可或缺的禮俗。
在金陵,她與傅憑臨成婚時,許父執意要嚴遵禮俗,她便沒能躲過這一遭。
最後是傅憑臨百般阻撓,才擋住些吃多了酒、一個勁往新房中擠的賓客。
許明月想著,心下難得生出些懼意來。
不多時,門外傳來腳步聲。許明月側耳聽著,覺出是隻有一人——且此人走得有些急。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隨後一切又歸於寂靜。
寒風斷斷續續地灌入房中,那人始終沒有關門。
許明月等了一會兒,朝房門方向望去。雖隻能望見蓋頭的一片紅,但也透過這一片紅,看見了一個模糊的身影。
那身影站在門口,已有好一陣。
許明月試探開口:“明昭,是你嗎?”
那身影動起來。他將門關上,應道:“是我。”
嗓音還微啞著,是前些日子感染風寒的見證。
許明月放下心來,笑道:“你站在門口不出聲,我還擔心是有人來鬨新房了。”
她說罷,等了一會兒,沈潛卻不作聲。
她心中奇怪,再度喚了一聲:“明昭?”
她不知道,隔著一層蓋頭,沈潛難得能夠放任自己的視線,肆意將她打量。
——赤色的喜服,暗繡的金線,她靜靜坐在床邊,正如他幾度夢中所見,是新嫁娘的模樣。
他喉頭滾了一下,應道:“娘子莫怕。除你我之外,今日不會再有人來。”
披著蓋頭的許明月點了點頭,看著無比乖巧。
沈潛彆開眼,去取秤杆。
他站在許明月身前,又深深瞧了她一眼,似乎要將她這模樣刻在腦中。
好一會兒,才抬起秤杆,緩緩將蓋頭挑開。
他本以為,方才自己以視線一遍遍描摹過的,已是最能叫他心動的模樣。
可蓋頭挑開,心頭卻驟然跳得更快。
許明月難得上了妝。原本玉璧一般白淨麵頰上,淺淺泛開些桃瓣般的淡粉色。原本乾燥的、淡紅色的唇瓣,此時也變作濕潤的、嫣紅色的。
她抬眼看向他,那雙眼目光柔和,眼波中隻映著他一人。
他不自覺地微微睜大了眼睛,連呼吸也屏住。
許明月見他掀開蓋頭之後,便頓在自己麵前,也愣了愣。
一會兒後,輕笑道:“明昭?”
這一聲落,便見沈潛回了神。
他彆開眼,沉默了一會兒,半玩笑道:“娘子今日,很美。沈某瞧出神了。”
他這一句,就二人假夫妻的關係而言,其實有些出格了。
應當是吃多了酒。許明月定了定神,想道。
她心下斟酌片刻,回道:“難怪明昭與憑臨能一見如故,我與憑臨成親當日,他也說了一樣的話。”
她說這話,是為著叫沈潛清醒些。
看來也確實起了些用處。
沈潛眼中漸漸清明。
他直起身來,取過一旁的酒壺,將合巹玉杯注滿酒液,一飲而儘。
而後又再次將玉杯注滿,遞與許明月:“娘子,請飲合巹酒。飲罷即算禮成,沈某便往外院落腳歇息了。”
他語氣平淡,仿佛確實想著快些將這一儀式走完。
許明月本想提醒他,既無旁人在場,合巹酒其實可以不喝。
而且這合巹玉杯本就是因兩杯合作一杯,中間相互通聯,夫妻二人可以同飲,才被拿來作合巹酒的杯子。沈潛這樣喝,哪裡還算得上合巹酒?
但見他已經一人痛痛快快地飲完了,她也隻好接過酒杯飲罷。
喝完還將空空如也的杯底一亮,笑道:“禮成了。”
沈潛看著那合巹玉杯,垂眸也笑了笑。
許明月看著他那笑,總覺看出些落寞的意味來。
但她不勝酒力,一杯酒下去,此時腦中已然昏沉了,因此這念頭方才冒出,便又被暈厥感排擠不見了。
去掉鳳冠之後,暈厥感愈甚。
她努力地睜了睜眼,卻越發覺得無力。
但她還記著房中有一個沈潛,口中念道:“明昭早些休息,我不勝酒力,今日便……”
說著,眼睛已然沉沉地闔了起來,口中隻發出微弱的聲音:“唔……”
沈潛看著她暈暈乎乎的模樣,眼中泛起些笑意。
他看準了時機,見她將將要朝一旁倒去時,便坐到榻上,穩穩接住了她。
淡淡的脂粉香氣,蓋住了平日的幽蘭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