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明月頓了頓,笑了。
“應天府。”她念道,“巧事,我與掌櫃竟是同鄉。”
陳掌櫃也是一驚,隨即喜道:“這可真是巧事!不知這位娘子,是金陵哪裡人?令尊姓甚名誰?與我許是故人呢。”
許明月含笑道:“金陵江寧,家父許匡業,在三山街經營一家小書坊。”
“三山街?”陳掌櫃一愣。
許……匡業,三山街。他麵色一白。
許明月見他反應過來,收了笑意,淡淡道:“陳掌櫃,你開這書肆時日不短,應當比我清楚。”
“祖師爺傳下來的規矩,凡將書坊書冊一同出讓給同行的,必將供貨出貨的名冊一並轉交了,且不收分文。”
“你如今這般誆騙我家夫君,是絲毫不憐惜自己的名聲啊。”
陳掌櫃聽到這,臉上已無血色了。
他先前誆騙沈潛,是再三試探過了,確定了他錢多又不懂行,才敢下手的。
哪知道沈潛這店麵不是為自己盤的——他自己雖不懂行,卻帶來了一個懂行的娘子。這娘子不僅懂行,還與他是同鄉。不僅是同鄉,還是三山街許家的千金。
這事若是傳回應天府去,他在書商一行失了信譽,做不成書本生意是小;聲名狼藉,遭鄰裡唾棄,有家回不得是大……
他冷汗連連,忙小聲告罪道:“許娘子,真是我有眼不識泰山,沒瞧出您來。您看,我將多收您夫君的五十兩銀子悉數奉還如何?”
“五十兩銀子?”許明月微微睜大了眼睛,看向沈潛。
五十兩銀子,這都可以在京郊買下一處院子了。
她看沈潛,本是驚疑的意思,怪他怎麼在這一間鋪子上這樣大手大腳地花錢。
哪知道沈潛見她瞧過來,卻笑吟吟地回看她,一點不見悔改的樣子,倒好像很是高興。
她哪裡知道,自她牽著沈潛的手,領著他到陳掌櫃麵前要為他“找回場子”開始,他便是這幅表情了。
許明月心中無奈,不再看他,隻繼續與那陳掌櫃掰扯:“陳掌櫃要價時獅子大開口,賠起罪來倒是精打細算了。”
她靜靜地看著陳掌櫃,麵上不複笑意。
陳掌櫃麵色苦悶,思索半晌,道:“八十兩,八十兩便讓這事過去吧。”
許明月眼也不眨,冷聲道:“一百兩。且明日之前將剩下的名冊一並送來。”
“是,是。”陳掌櫃心中不住歎氣,隻恨自己貪心,騙來五十兩不滿足,還將名冊留了一手,被許明月抓住了把柄。
許明月收過了他退回的銀子,麵色方才鬆了些。
她看向身旁的沈潛,眼神嚴肅:瞧見了沒,你險些平白被人坑去五十兩。
沈潛勾著唇地反盯著她看:娘子真厲害。
許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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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上了馬車。
回府的路上,沈潛十分自然地又乾起斟茶的活計。
他一麵遞過杯子給許明月,一麵道:“娘子方才好生厲害。”
許明月自他手中接過杯子,笑了笑,道:“你如今才知道呢?我還以為,自你我見麵那日起,我‘悍婦’的名聲便該傳滿京城了。”
沈潛手上動作一頓,看向她,認真道:“娘子是聽誰說的?我從未聽過這些話,我隻聽過說娘子好的。”
許明月心中暖了暖,搖頭道:“沒有旁人說,隻是我猜測。”
她說著,眼神隨著茶麵飄起的熱氣,也有些飄忽:“不是曆來如此麼,女子若遭休棄,則為棄婦;當街叫罵,則為悍婦。”
沈潛靜靜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道:“不會有人這樣說娘子的。有我在一天,便不會。”
許明月被他說得愣了愣。片刻,才回過神來。
她彆開眼,道:“首輔大人還是先顧好自己吧。方才叫人騙了這麼一遭,明日就該傳開‘冤大頭’的名聲了。”
沈潛勾唇:“娘子已替我找回場子來了,不會的。”
許明月無奈瞧他一眼:“說來,首輔大人花錢向來這樣大手大腳麼?聖上幾度下令裁減官俸,照您這樣揮霍的氣度,俸祿真還夠用?”
沈潛眨了眨眼。他平日倒真沒有什麼需要大筆支出銀兩的地方。
府上的小廝婢女不過幾個。自許明月來後新增了幾個,但也不過十餘個。吃穿用度雖然精細,卻也不過分奢靡。
一年到頭,隻花俸祿,其實也便綽綽有餘。更不必說他在京中還置辦了許多資產,每年都有入賬。
朝中大臣倒是也有抱怨俸祿不夠用的,但往往是將銀兩花在“疏通關係”上。可滿朝文武,又沒有一個是值得他花自己的俸祿去“疏通”的。
他思索許久,最後答道:“娘子放心,沈某為官多年,還算有些積蓄。夠用。”
許明月沒想到他沉思許久,思出了這麼個結論。
她扶了扶額角,道:“縱使夠用,銀子也不是天上掉下來的,哪能這樣花——這不是平白送給彆人麼。”
她想了想,又補上一句:“若是想送,不如送給真缺銀子的平頭百姓。送給那一看就胖得流油的陳掌櫃做什麼?”
沈潛頭一回聽她說人家的壞話,一時新奇,笑了一會兒,答道:“若娘子看不過眼,不如替我管一管賬?”
許明月愣了愣。替他管賬?
“總歸娘子如今也是我娘子。”沈潛托著腮,含笑望著她,“我將府上銀錢悉數交給娘子保管,娘子每月給我撥些零用便好。這樣,若是有大筆的花銷,娘子也能為我把把關。”
他說著,神色愈發柔和:“如何?”